妈妈边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老师,让老师费心之类的话,边热情相送。我如木偶,跟随着妈妈的脚步,在开门的瞬间,我看到一缕阳光站在窗台上,正踮着脚尖在舞蹈,而正转头和妈妈说再见的杨老师,嘴角的那抹血红色车厘子汁水还在,只是干了。
“站住!”
妈妈的怒吼随着她关上门的瞬间,同时抵达到了我的面前,刺破了我的耳朵。
终于卸下了虚假的皮囊。
我停住脚步,内心冷笑。也是,如果没有暴风雨,就不会是妈妈了。
“早上我是怎么和你说的?是不是告诉你老师来了,你要主动点,要热情点,但是你呢?”妈妈大提琴般的声音因为激动有点撕裂,这种感觉就像是琴弦被硬生生地拉扯了一下,明显的走音。“人家老师来家访,访的是你,要对话的也是你,结果你三辊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我冷哼一声,冷冷道:“您老人家也知道老师家访的是我啊?那请问您凑什么热闹?”
妈妈被我怼得一下失语。但我从她那一张一合的鼻翼中知道,更猛烈的暴风雨已经抵达。
“什么叫我凑热闹?难道家访我不应该在吗?难道我努力维持你的面子做错了吗?难道我应该在你新老师面前说你压根就不会看书?即便给你报了补习班,你的成绩还一塌糊涂吗?你真的是个不识好歹的人!“
好大的罪名!
我的内心突然涌上了一袭悲凉。我非常不能理解,明明是大人内心的需求,为什么总喜欢拿孩子来做幌子。难道自己生出来,就是为了不断满足父母,并且成为他们维护自己面子的工具吗?难道妈妈真的把我当成傻子了吗?以为我真的看不懂刚刚家访时,她那些言语背后真正的目的吗?她这哪是在为我讲话,这分明是她借着爱我、为我好的名义在老师面前维护自己的面子,或者确切地来说,是在维护她觉得这个家庭应该有的体面。这就像她每次开家长会和出门时,都会精心打扮,来彰显她的身份一样。
这次家访,妈妈压根就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她只是在老师面前树立自己该有的人设,而我只是她这次的工具。
想到这,我发现内心完全被一种始终不被看见的悲伤给包裹了,很强烈。
“要不是我一直为你说话,我看你怎么和老师沟通?难道让老师看着你这张冷脸吗?还是你觉得自己面子很大,不需要说,老师对你了如指掌?”妈妈不依不饶,“诶,你说,你的性格怎么一点都不像我的呢?你看看姐姐,就很像我啊,很会和人交流沟通。”
又来!
这么老套又熟识的语言,我真的要听吐了,难道就不能换点别的台词吗?
“我为什么要像你?我就是我!”我扯着喉咙大喊。也就是在这瞬间,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像公鸭在叫。
就在我怀疑自己的声音怎么了时,妈妈的大提琴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明显撕裂的。
“你当然不会像我!因为我从来不会说谎!“
说谎?!
到底是谁在说谎?难道您老人家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吗?
我嘴角一扯,无奈又绝望。我不想辩驳,没意义。因为我知道,即便我辩驳刚刚妈妈所说的一些话是谎言,她也会义正言辞地说,那是善意的谎言。然后她依然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以一个家长的身份,不断审判我,不停说教,苦口婆心,用心良苦。
“我很纳闷,你整天活在自己的谎言里,不累吗?你能不能学学你的姐姐,真诚一点,不要让我那么累!”妈妈的声音又回到了大提琴正常的音色,“唉,我真的不想和你说话。”她的眼神很幽怨,就像被我骗了五百年。
我闭上了嘴,保持沉默。
在一年前,我发现沉默是保护自己不被伤害最好的武器。如今的我,早已学会了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嚼碎,吞进肚子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时,阳光还在窗户上滋滋作响。似乎唯独这样,才能显示它炙热的存在。我身子僵硬,移动着脚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妈妈刚刚的语气和眼神都在告诉我,暴风雨已经结束了。所有的剧情走向都会像之前那样,在妈妈极度愤怒之后,怒吼和训斥被按下了暂停键。在接下去很久的一段时间里,她又将对我开启静音模式,直至我主动和她认错并保证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是的,每次妈妈认为我做的不对时,她对我的惩罚就是不再搭理。这一年多来,我已经习惯了,也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慢慢地接受再到如今的麻木,就像被她习惯性用她的认知来审判我的每一个行为一样。
“砰!”的一声巨响。妈妈甩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