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次北伐,真正重要的是要灭绝高家权势,彻底把他们打散,之后再也直不起腰来,再一块一块吃掉。
自从赵朔迎奉旧朝天子到了新都,心中就有了将分崩离析的天下合而为一的心思,多年来正是向着这个方向由内而外的践行。他心怀天下,所谋者大,向来很能忍,时机不到是不会猝然发动的。此次北伐堪称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天时者不必多言,人和确实难得,巫国虽然建国,将来必成西南心腹之患,但现在双方都虚以委蛇,挣得喘息之机,正好心无旁骛对付高氏。毕竟当年军阀混战,遍地狼烟,与赵朔前后自立为王的也就江东和北方这两处。如今刘荣已经幽居在新都,赵朔当然也给高氏新王准备了地方。
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并没有什么可以美言或者讳言的,成王败寇罢了,指望赵朔放过谁都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人人都清楚。
想当年就是你死我活,如今赵朔登基,成了唯一的那个帝王,当年和他一起逐鹿天下的人除了降就是死,没有再多的出路。
孟春出征,三路并非并辔而行,过了燕山更是径自扑向敌部。霍利坐镇,是最后一个,负责与粮台衔接,又内外沟通,三路之间以传令兵交通。这时候作战,每部之间互相奔驰援引的需求不大,因此霍利总揽,沟通消息,就十分不错了。
临分开前,三位主将在阵前聚首,展开舆图,将东西防线再看一遍,过后酾酒祝祷,杀鸡祭旗,旋即分头进军。
顾寰到底找到机会和齐昭昀私下说话,是在偏僻处的帐篷里,几个亲兵守在外头预防紧急事务,二人在帐篷里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彼此只是凝视。
其实打仗倒没有什么可怕的,虽然刀枪无眼,但毕竟二人都是久经战阵。可怕的是谁都没有料到离愁别绪来势汹汹。虽说二人这几年来仍然聚少离多,就算都在一地,也不能总是在一处。说到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他们这样的别说什么随心所欲,偶尔随性都难,除非不要做这个官了。
从前还是知道对方消息,也可以寄信互通讯息,这次就别想了。
顾寰的担心更多,是齐昭昀毕竟没有在北方作战过,何况自从那年冬日他病过一次,往后就不够耐寒了,何况塞北气候确实难捱。但这种话是说不出口的。齐昭昀来,是为了戡乱,质疑他的体魄不合时宜,也就不是真正的为他好了。现在正要入夏,已经干热难耐起来,军中一切从简,这件事只好齐昭昀自己照顾自己。
另一件事是齐昭昀毕竟没有在这种天时下打过仗。不过也说不好的,顾寰已经知道澜江水战的打法和难度,不至于不知道齐昭昀是能吃苦的人,现时也不过是换一种苦法罢了。他要是说出来,未免就成了看轻齐昭昀。
他们两人自有一种默契,疼惜就免了,更不要看轻谁,我当然是配站在你身边,你也无需担忧我是不是跟得上,能不能受得了。别有一种傲气,只是都不说破。
于是顾寰到底没有说出口,齐昭昀也就不说什么珍重,两人靠在一起,挤在逼仄空间里抱了一会,呼吸相闻,耳鬓摩挲,似乎重温许多个旧梦一样。
“这场仗打不了多久的。”到底还是齐昭昀先说话,但他一开口,既不说你要珍重,也不提离愁别绪,反而张嘴就是这样一句预测,接着道:“分开毕竟也没有多久。”
这就是劝顾寰别太难过啦。他宠顾寰,是方方面面的,多少要开解一番。
顾寰倒也认同他的预测:“伪王是气数已尽的了,几十万大军压境,他就是丧家之犬而已,我不担心这个。”
那么担心的是什么?意在言外,但二人都很明白。齐昭昀揉揉他的后颈皮,先做保证:“你是知道我的,断然不会因私废公,北伐是大事,我当然会照顾好自己,不令多生变故。”
确实,顾寰是想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别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齐昭昀先说出口,他倒也不跟着重复一遍,只是叹了一口气,舒舒服服,后颈发热的倒在齐昭昀身上,叹息:“说来也不是没有分开过,但这一次就格外与众不同。也只好将来凯旋之日再见,心事就尽消了。”
二人就此分手,齐昭昀往东,顾寰往西,赵渊居中,按照先前计划将一张大网张开,逼近伪王。
历来出征谁先谁后,是一门很大的学问,直接关乎功劳归属于谁。如今这三路里,顺序和方位都是早就定下来的,倾举国之力打这一场仗,当然容不得前线领兵之将争名夺利误了大事。三人之中自己都有计较,隐隐以赵渊为先,盖因他爵位最高,又是宗室,正好做个领头羊。真正打起来倒是谁也顾不上窝里斗,一意向前推进。
三路猝发,则敌军必然顾此失彼,一定有一线是松懈的,这一边主将自然就算是占了便宜。不过屯集重兵的地方自然是重要的城池,只要能打下来,当然功劳更甚。
齐昭昀的东路,就正好往前推进没有多远,遇上一路重兵。是时中路和西路也已经交战,无暇他顾,这一线只靠齐昭昀一人支绌。
这是个大好机会。
自从齐昭昀输诚入降,就再也没有统兵作战过,当年威名到如今七零八落,不剩多少了。就算有不少和他交过手的人,包括顾寰,对他多加信任,甚至吹捧,但到底没有仗打的将军不是将军。何况他手中无兵无饷,光凭嘴说并没有效用。
赵朔等闲又不愿意派他出征,于是武职转做文职,齐昭昀天生有大才,不管是修撰史书,还是收整人才,甚至上书出谋划策,倒也做得挺好,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不过这样别人也就更不认为他能征善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