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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人鬼殊途（第2页）

养尸养鬼也不一定会害死人的，比如她那丧心病狂的爹，为了一帮狼心狗肺的村民杀妻弃女，最后还将亲生骨肉炼作尸童，养在身边近二十年。摊上这么个爹，她也很无奈，可她不愿意跟别人诉说自己的遭遇，说出去怪吓人的，索性道：“李怀信就养了一只，是他的同门。”

一早童音稚嫩，但语气老到，听得唐季年和顾长安一怔。

“我看他对那个同门宝贝的程度，估计也是打算养在身边一辈子的。”虽说修道之人更能抵御阴邪侵害，但也不能全凭自身，还得借助符箓，一早建议道，“你们想一直相伴，不妨去找李怀信，讨几道符，贴身收藏，不至于损了阳气就行。”

顾长安仿佛得到了救赎，拔腿就要往外跑，一早拦住他：“哥哥，不急。”

顾长安怎么可能不急，只听一早又说：“在塔里厮杀了一夜，李怀信刚睡下，他本来就脾气不太好，动不动就使性子，现在最好先别去打扰他，等他醒了，你再可怜巴巴地……”说到这儿，一早顿住，话锋一转，“这人好像也没什么同情心，对他卖惨不一定好使。”

顾长安听得有点呆了，没想到李怀信的脾性这么差。

一早眼珠滴溜溜一转，有了主意：“他现在手头很紧，都说无利不起早嘛，要不你给他送点儿银子吧……银子你有吗？”

顾长安愣了一下：“……有。”

一早点点头：“银子肯定管用。”

李怀信一觉醒来，就得了笔意外之财。听完顾长安的请求，他有点儿发蒙，也不是不肯帮他一把，就是觉得人鬼相伴，好像有点问题，便道：“不太好吧？”

顾长安红着一双眼睛，差点给他跪下了，只想求一个成全。

换了任何一位正义之士，都不可能放任一只鬼和一个人搞在一起。主要是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阴阳不能乱，秩序还是需要维持的。不过，李怀信算不得什么正义之士，他做事一向肆意妄为，随心而定，也不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便从中赚取一笔昧心钱的。想到这里，他索性画了三道固阳符，并叮嘱顾长安务必守口如瓶，毕竟此事传出去有损他的声誉。他身为太行道掌教亲传的二弟子，不除魔歼邪或超度阴灵也就罢了，还做这种事，就算他无所谓，他师父也丢不起这个人。

“不对。”李怀信把固阳符递过去，突然又把手缩回来，“谁告诉你能这么干的？”

顾长安迟疑道：“一……一早。”

这小鬼可真能管闲事，李怀信皱了皱眉，道：“她怎么跟你说的？”

顾长安吞吞吐吐地讲完，李怀信的脸色蓦地沉下去。人鬼殊途，怎么可能一直相伴，一早这小鬼不是在误导人家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李怀信不忍说，又不得不说，“唐季年是地缚灵，他跟普通的鬼情况不一样。”

顾长安茫然地抬头，问：“怎么不一样？”

“他死后没有化为厉鬼，而是做了个还有良心的好鬼，是因为依附了历代高僧的墓葬塔群固魂。那地方本就要度人鬼向善的，但同时，他又是依靠普同塔而存在的，地宫成了鬼冢，他只是没被锁在冲相阵，没被寄生，却也与此息息相关，好比形成连锁反应。”

李怀信斟酌着用语，想尽量用顾长安能听懂的话表达：“因为他的尸骨和那些僧徒是埋在一起的，都被用来做了芥子世界的法器，但寄生亡灵，加上波摩罗本体，刚好一千名，其中只需要九百九十九个和尚的灵魂，所以唐季年最后才被排除在外，也算是福祸相倚了。因此，他也是受这些阴阵照拂的，比如，这座阴庙的香火。”

顾长安听得瞪大了眼睛，惊惶又无措。

李怀信道：“待一切恢复原样，波摩罗魂散，佛前的人阳灯尽数熄灭，人们重新供奉起西天神佛，阴庙回归阳庙，和尚们又一复一日地念经，过不了多长时间，唐季年就会被超度。”李怀信看着顾长安一点点变惨白的脸，狠心说，“他是地缚灵，没办法离开，只能被超度，这是他最好的归宿了。我给你三张固阳符，不过是让你们在剩下的这段时间里能够好好相处。”

顾长安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似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慢慢地，绝望地喃喃道：“我……我才和他……重逢……就又要永别吗？”

老天爷为什么如此苛待他们？

李怀信见他那样子，无奈道：“你若是非要强求，也不是不行……”

顾长安猛地抬起头。

“找一个载体，或者将其魂体炼在法器里，就可以把地缚灵带走。”李怀信道，“但是这样做，他会永远被锁在法器里出不来，也算能陪你度完余生吧。当然，如果这只承载了他魂体的法器被毁坏了，他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顾长安呼吸一滞。

李怀信道：“你以为，养尸养鬼都是在做好事吗？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要让阴灵落个永不超生的下场都是不道德的。”

得多缺德才会这么做？李怀信心想，一早那丫头懂什么，她自己就是个永不超生的东西，还敢给别人出馊主意，这不是胡闹嘛。

顾长安双肩颤抖着，陷入了沉默，像是在须臾间经历了一场生死，半晌，他才开口问道：“人有来世吗？”

李怀信愣住了，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种问题，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他明白了顾长安的选择。他张了张嘴，却答不上来，他们信奉生死轮回，但来世为人还是为畜，谁说得准？

顾长安问这个问题，也不是真要得到一个答案，只是想给唐季年，也给自己一个来世的承诺——既然今生求不得，那么来世呢？

把深情寄托到来世的痴男怨女比比皆是，李怀信虽然体会不了顾长安和唐季年的那份锥心蚀骨，但也倍感遗憾，好在他们还剩一点时光，可以好好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