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中文网

81中文网>川北指的是什么地方 > 门外的祖先(第3页)

门外的祖先(第3页)

时隔多年再见到源儿,是在祖父八十寿辰上。当时祖父正卧病在床,记忆开始时好时坏。源儿坐着摩托冲进院子时,宴席已近尾声。人群一下骚动起来,朝源儿聚拢,又自动给他亮开一条通道。众目睽睽下,源儿有些不自在,他红着脸,探着脚,摸进了祖父暗黑的房间。

爷爷,你好吗?

源儿埋头去寻祖父的眼睛。那当儿,我就站在他左侧藏青色蚊帐低垂的地方。这声问,让我有些恍惚。我真切看到了时光之门被一只巨手隆隆推开———源儿那团稚嫩的身子,安坐于祖父宽厚的肩头。远远望过去,仿佛谁在祖父平淡的光阴里打了一个优美的结。随着祖父身子的微微晃动,那个结在跳跃、动荡,和深情地起伏。

你还好吗?爷爷。问了几次。祖父终于欠起身,往前凑,睁大眼睛努力分辨,试图从记忆的深海中打捞起眼前这个轮廓愈来愈像他小儿子的男人,但他眼里很快便灯灭了般黯淡下去,他败下阵来,把干枯的身子往黑暗里缩了缩,带着几分沮丧、不安和歉意,吞吞吐吐地说,你是谁啊?啊?我认不得你啊……源儿咧咧嘴,背过身去。

那天,我坐到了源儿身边。一开始,心底翻腾着强烈的愿望,想求证一下祖父出走那年中秋是否在他家楼下张望?还有那年的爽约,究竟问题出在哪儿。可聊着聊着,我们的话题越来越远,那些躲藏在记忆里的光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越来越模糊不定,不知从何说起。举起最后一杯酒时,我终于悲凉地意识到,多年前祖父那天一次次看向院门的等待,只将封存在我的记忆里,源儿永远不会看到了。

4

祖父头一次去我城里的家,是2016年秋天。彼时,我联系了城里一家医院,祖父双眼的白内障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下午进行。

父亲把祖父搀扶出车,站到我们小区宽敞的中庭时,已是华灯初上。路灯把红的黄的光混染在祖父深蓝的衣服上,显得有些滑稽和夸张。站在车旁,我发现祖父空大的裤管在轻微地抖动,不知是冷还是什么。我的房间在六层,没有电梯。正在犹豫,身旁的父亲突然蹲下身,说,上来吧。

祖父竟然没说一个字,他孩子一般探出双手,顺从地趴在了父亲的背上。

我紧紧跟在后面,用嗓子控制着楼梯间的明灭,以确保父亲脚下的光明和顺畅。上到第三楼时,一个忘带钥匙的小姑娘惊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几个怪物正向她靠近。我对她故作轻松地笑笑。就是这时,我听到了浊重的呼吸———来自祖父。他的身体战栗着,双颊潮红,大张着口,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后来某一天,我和父亲聊起房子,聊起家,聊到了祖父。父亲说,你知道吗,你爷爷还欠我一套房呢,一套像你小叔那样的房。母亲当年的牢骚得到了证实,想起小叔那间人去楼空、装着他短暂一生的新房,我突然一阵难过,欲转移话题。父亲吐出一口烟,轻松地笑了,说,要不是那个瘤子,你爷爷,也许就兑现承诺了。鼻子突然酸涩起来,我终于说起了祖父那次像扔上岸的鱼。父亲对我的比喻似乎很满意,他柔和地望向窗外无云的天空,说,你爷爷不是冷,也不是担心从我背上掉下去,他是激动。

父亲告诉我,祖父没有坐过长途,那天他坐在车里翻山越岭,坐了那么久,以为到了贵阳,到了他小孙子源儿的家。

那也是祖父最后一次去我的家。

虽然看不见,但那天他情绪很高昂。他握着我的手,话头一个接一个。讲的都是多年前真正发生了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仿佛祖母上月刚怀上我的父亲,我的小叔扒安邦大爷家的地瓜正被逮着,或者他傍晚才心满意足从集上牵回那头肥头大耳的母牛。母亲借故送水,将我扯了出去,悄悄说:“你是谁他都不知道,还跟他在那儿一直胡说!”

“那场大雪,他还记得下了几天咧!”我回怼她。

前年冬日,我赴贵阳出差,刚入住,父亲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语调平静,像叮嘱我天冷了要添衣一样:你爷爷好像要走了。

很奇怪,这一刻,我没有悲伤。在异乡这间暖金色房间,我感觉祖父跨越千山万水,此时就和我共处一室,和我相向而立。

我的手抖起来,就像多年前小婶大婚那晚,被祖父那一双颤颤巍巍的手捉着,在手机上摩挲、滑动、寻觅,终于,躺在电话簿里很多年、既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像一道灼人的光,闪耀起来。

电话响三声就接通了,源儿并没有如传说的那样,生硬地回绝我去他一度对我们保密的家。短暂的沉吟后,他说那晚上见,公司不好请假。那个等待的下午,我开始换衣服,洗脸,走来走去,像一头被困的兽。六点一刻,源儿终于来电说已到宾馆对面的大街,只是堵在了那里。我举着电话,下楼,越过灯火闪烁的车队,开始奔跑,像匹脱缰的野马!

我想马上告诉源儿,这两年,祖父一直把我叫作源儿。我想告诉他,我曾和我母亲一样,嫉妒祖父对他的偏爱。还有,祖父尚能认人时,每次见着我,都会拉着我的手,郑重地向他的长孙嘱托,去源儿家看看,无论怎样,源儿还是这个家的血脉,是这家的人。

六点三十一分,我坐在了源儿坐落在贵阳花果园家里的布艺沙发上。刚接过源儿过来的水,电话便惊叫起来。是父亲。我慌忙摁掉,踱到窗子边,一条短信跟着浮上屏幕:爷爷上路了。

源儿家窗外楼下,一个半月形拱门前,霓虹突然闪烁起来,一个戴着圣诞帽的老人,彼时站在台阶下那片橘黄的光火里,笑眯眯地望着我。我恍惚看到那年走出家门消失一天的祖父,由父亲背上楼到我家的祖父,那年立于我们镇上家门外的祖父,喝醉了倒在香樟树浓荫里的祖父……

不知愣了多久,我转身对源儿说出了进门的第一句话———那场大雪,你有印象吗?对于我的问话,源儿并未觉得突兀,仿佛他刚从那场雪里奔跑出来。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说,那天我耍赖不愿走路,我爸只好把我扛在肩头,爷爷健步如飞走在队伍最前列,带着我们去河对面的柏树林,去看我们这个南方村庄有史以来据说积得最厚的一场雪……

源儿说着,慢慢走近窗边,和我并肩站在了一起。

我们看着那个圣诞帽老人开始躬身往台阶上爬,霓虹离他愈来愈近,可他的身影,却愈来愈模糊。我接过源儿的话,我们都没有带雨具,任凭从天而降的雪花,在我们头上舞蹈、栖息和融化。

圣诞帽老人终于爬上了台阶顶端,源儿突然伸出手,向浴着霓虹光火的老人缓缓挥动起来。一边挥,我听见他一边喃喃着,爷爷不时掉过头,冲我们吼一嗓,让大家快跟上。那天,爷爷的声音又年轻、又响亮,在漫天白雪中穿梭、飞翔,久久不肯落下……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