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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企业家的坎坷路 1黑二娃烧窑(第1页)

老白坡庄子大,叫二娃儿的就有好几个。虽然他们都有大号,但出于亲昵,有好些是家人对其的爱称。别人也就跟着喊起来。有的人一辈子就叫二娃儿。按辈份,论年纪的话,有“二娃儿哥”“二娃儿叔”“二娃儿伯”之类。那个“二娃吹灯”的二娃姓白。虽然姓白的也有好几个二娃,但名气都不大。而姓黑的二娃们,最有名气的是“大黑二娃儿”。既然有大黑二娃儿,必定就有小黑二娃儿。由于老白坡人说话,好多字词都是带“儿化韵”的。如称谓上,用上儿化韵,喊起来就比较柔和、亲切、好听。比如“孩”和“姑”,他们说是“孩儿”“姑儿”。完全没有了生硬感。喊自己的儿子就是“娃儿”,喊自己的女儿就是“妮儿”。比如说“树枝上有朵花”,他们会这样说:“树枝儿上有朵儿花儿”。

却说大黑二娃儿和小黑二娃儿。大黑二娃儿就是村支书黑树国。小黑二娃儿是党员黑文泰。

八十年代,人们都在为如何发家致富,如何开发第三产业而绞尽脑汁时,小黑二娃儿黑文泰独具慧眼,在东河湾,老白坡村的东北角,开了一个窑场,人称为“吊丝窑”。是大轮窑的一种小型砖窑。农村中,有了钱的暴发户们要修房盖屋;城市里,不断进行拆迁扩建,这砖头有多少也不够用。生产砖头的原料就是河岸上的土地。大有取之不完,用之不竭之势。在农村,最不值钱的就是土。而黑文泰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原料不用花一分钱,只是建设砖窑,制砖设备需要资金。另外就是烧砖的煤炭和雇佣的工人们,需要有雄厚的经济支撑。一开张,没有那五六万元是不行的。好在是,黑文泰适逢其时,赶上了国家的好政策。只要是乡镇企业,只要能带动群众发家致富,可以贷款,并且还是无息贷款。政策允许,国家支持,你不发财都难啊!这一时期,像小黑二娃黑文泰这一类人,都是社会上的“能人”。确实,这些人真的不傻,人家有头脑,并且还会灵活运用,看准了国家形势,找准了可以利用的资源。

黑文泰的吊丝窑一开张,那真是红红火火,生意兴隆,制作多少砖头也不够卖。买砖的有时候就在窑场排队等候。那个盛况,绝对空前。

没作过生意的人,不知道作生意人是需要钱的。生意越大,他们越是需要更多的钱来支撑。比如说黑文泰吧,砖窑场的生意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如鱼得水。如果他能把握好机会,管理好财务,他不但能在较短时期内还清所欠的贷款,而且还会有赢余。可是,他要做大做强,指望所挣来的钱远远不够,那就还借贷款,甚至找亲戚邻居,朋友借钱。在个人生活上,如果有计划,能节俭,也能省下一部分钱。可他不,稍微有几个钱,就大手大脚地花起来。再者说,作为一个有百十个工人的砖窑场场长,一个乡里有名的企业家,工人若是吸两块钱一盒的烟,你也吸两块钱一盒的烟,还有啥派头可言?在家里,吃穿用度全都不一样了。他妻子姚洁虽然在私下不断提示他,说白他,他哪能听得进去?一个企业家,没有一点胆识,没有一点气度,没有一点魄力,还算什么企业家?工人的工资他又不欠,家里的日子过得和以前大不一样,吃得好了,喝得好了。几个孩子的衣服也干净光鲜了。走在庄上,谁不抬举他?

过去,他的父亲小娃儿在庄上是经常被人嘲笑的对象。如今,也用上了长杆旱烟袋,那就是庄上光棍人的标志啊!他们一家终于可以在庄上挺直腰板了。过去,人们都喊他“小娃儿家文泰”。如今,他爹成了“文泰家小娃儿”。果真是“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不过,这个“文泰家小娃儿”还是有讲究的。究竟说的是文泰他小儿子,还是文泰他爹小娃呢?这是个很大的讽刺。就连他妈也成了“文泰家小娃儿的老婆”。

说来说去,黑文泰他老婆对他一而再地借用贷款一事,仍然是忧心忡忡。一得着机会,她就劝说丈夫,能还就还人家,不要总是拖着。再或者是,旧账未还,又借新账。这到何时是了啊?每逢这时,黑文泰就会骂自己的妻子,头发长,见识短。又没有人咋着逼你。都是朝我来的,我都不怕,你怕个啥呀?他认为妻子姚洁的想法就是多余的。他一再告诉她,做好孩儿们的饭,种好自己家的地,啥心也不用操。天塌下来有他一人顶,这还不中?

一年多后的这个秋天,黑文泰的吊丝窑正在风生水起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正值秋收大忙,很多工人都无法正常上班了。但为了吊丝窑的烧砖工作能正常运转,还是有少部分工人在坚持。可是,河东袁湾人称袁大头的那个傻子,每天吃罢早饭就站在河对岸朝着黑文泰的吊丝窑大骂。一个傻子,骂就骂吧。但令小黑二娃儿黑文泰不能容忍的是,有时候,袁大头还提名道姓地噘他小黑二娃儿。有时候就直呼黑文泰的名字。噘一天两天,也当是个笑话。倒也无所谓。好像这个傻子噘人噘上了瘾,一连七八天,每天如是。他也不做农活,他家又不指望他。眼看着就快骂年(45岁)的人了,还是寡汉一条。就他这样,哪个女人又能看上他呢?

黑文泰也不敢去打傻子袁大头,和他对骂吧?和一个傻子对骂?黑文泰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低级趣味的事情。黑文泰毕竟是黑文泰,他自有他的办法。恰好他的工人中,有两个是袁湾的。但他们却不姓袁。黑文泰找到这俩工人,向他们承诺,如果他俩在近几天里摸拢清楚这个袁大头一直噘他的原因,他给他俩每人加两天的工钱。这何乐而不为呀?打听个事儿,比得上干两天重体力活,这俩工人当然愿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出三天,这俩工人把袁大头骂黑文泰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这俩工人还想在黑文泰面前卖卖关子,就笑着对他说:“你看看河对岸是啥?”

黑文泰看了一阵子,说:“能有啥啊?不就是庄稼地嘛!”

他们说:“你再仔细看看!”

黑文泰又向河对岸仔细审视,靠着河岸,正对着吊丝窑的是袁湾袁氏家族的老祖坟。这儿青松翠柏翁翁郁郁,一派森森然之相。那一幢幢石碑,就是有名的“袁家碑楼”。这规模不大的碑林里,还矗立着一座“绞龙碑”。因为石碑的顶部有两条龙缠绕在一起,故称为“绞龙碑”。能立这种石碑的人可不简单。说是袁湾在前清的时候,出了个贞节如玉的寡妇,被地方上报到朝庭后,在袁湾庄上为那寡妇立了“贞节牌坊”。可惜的是,文化革命时候,一群红卫兵把那当“四旧”给推倒了。再说那寡妇死后,皇帝又允许她使用有龙形的石碑,所以才有了这“绞龙碑”。那时,红卫兵合计着要上“袁家碑楼”把所有的石碑统统推倒,要用于修桥补路。但袁氏家族不依了。他们各家出人,日夜守护着他们的老祖坟,才使得那些石碑被保存下来。

黑文泰的吊丝窑正对着这片老坟茔,究竟是好是坏,袁氏家族对此心里没底。几个经常在族家出头露面的有头脸人,一商量,就找了关帝庙那个懂风水、知阴阳的看地先儿老刘合。这老刘合不但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居士,而且对阴阳五行,八卦四柱,奇门遁甲,都掌握得非常透彻。老刘合到“袁家碑楼”一看这地形地势,当时就说了一个“好!”根据他的理论,这阴宅和阳宅是一样的,也是分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况且,根据《入地眼》和《撼龙经》《疑龙经》来说,袁氏家族的老祖坟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能承受几百年的基业。它背靠东大岗,面对西沙河,正应了前有案、后有山之说。背靠大山,一个人就能稳固,不轻易动摇。前有桌案,一个人就有足够的威颜甚至俸禄。就目前来说,在案上开设一片窑场,终日火烧不断,实在是吉利之兆。这就好比一炉缭绕的香烟,不但对这片坟茔没有妨碍,而且,又反而为这片坟茔增添了气势。所以,近三五年,袁氏家族的兴盛之象就能显现。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窑场一直烧下去,袁氏家族就一直兴旺。但福兮祸所依,有阴就有阳,有好就有坏。正如有白天必定会有夜晚一样。他们烧制砖头是要用土的,他们大肆挖掘土地,长此以往,就会毁了这案。所以,这几百年的基业,也会随着河对岸不断疯狂地用土,而出现芨芨可危之困局。目前有好处不假,但对子孙后代却是净害无利。

老刘合的话,简直是有危言耸听的嫌疑了。但袁氏族人又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细细品味,还确实有一定道理。就有人问老刘合:“先生,以你的功力,用个镇物,使个破法,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老刘合眼一瞪,让人吓了一跳,他说:“用镇物,使破法,就好比铁锁链拴恶魔,中啊!这方法也能行。可是,天长日久,铁锁链难免生锈腐蚀,恶魔一旦挣脱铁锁链,它反扑的威力是空前而巨大的。那怎么办?那就是把恶魔当时就除掉,比用《百镇千镇桃花镇》要有效得多。如何一下子杀死这个恶魔呢?那就是吊丝窑现在就停产,让他们搬迁。”

送走看地先儿老刘合以后,袁氏族人真是为此大伤脑筋。让黑文泰叫吊丝窑搬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这黑文泰他们那一支黑氏家族,在老白坡也是一霸。谁敢在他们面前说个“不”字?找他协商,这条路恐怕也走不通。他开这窑场才一年多时间,如今正是赚大钱的时候。虽说这几天秋收,等农活一忙完,他那儿又要大忙了。他能舍得走?有人开玩笑地说:“他不走?噘他龟孙去!噘的很了,他自走。”

有时候,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地去思考处理问题的办法,越想越是困难重重。而一句不经意的玩笑话,倒是能解决困惑人已久的问题。他们盘算来盘算去,找人站在河对岸噘黑文泰,他恶心了,他自己就搬走了。袁氏家族中的男工妇女,大人小孩,每天站在河岸边又噘又骂,也不现实。最后,他们就选中了半精不能的袁大头。他整天不干活,还是个怕下力货。如果让他去噘一天就发给他五块钱,相信他能一直坚持下去。再说了,他上哪儿找这好事去啊?他一个傻子,属于精神障碍,也算是残疾人。黑文泰打是肯定不敢打他的。噘他也不会跟他着对着噘。除非黑文泰不要名声了。袁大头每天去噘人,还能得五块钱,这是他作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在这大搞经济的年代,连傻子都知道钱是多么地重要。

黑文泰从得到的情报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傻子袁大头背后果然有人指使。又等了两个月,快进入冬季的时候,霜冻期快要来临了,他决定把吊丝窑搬迁到老白坡西南岗的岗下边去。倒不是因为他害怕袁大头噘他。而是他看到,面对着一座那么大的丘陵,他的砖场烧十年、二十年,丘陵也不会少点什么。这才真正是取之不完、用之不尽。而老白坡东北河,毕竟在河湾边,都是肥沃的土地,靠土地为生的庄稼人,谁舍得把自己的土地卖掉烧成砖啊?再说,西南岗的岗下,那是他家的责任田,还紧靠着一条荒沟,正是一处得天独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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