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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城市的深夜，喧嚣沉寂，月朗星疏，夜班的人们挑灯夜战，为城市第二天的运转辛苦劳作着。深夜总是那么漫长，平凡的人，平凡的夜，平凡的世界，可又处处透着不平凡，或是为了生存，或是为了理想，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在这条路上竭尽全力前行着。

郭庆在电站现场忙碌着，他知道自己多尽一份力，电站便多一份安全，聚能公司便早一天获得更大的成功。在郭庆的字典里，不知道商场是个啥样，但他相信柳川，相信他能让这座城市在新能源的照耀下光芒万丈。

清晨第一缕阳光突破云层的围堵，从云缝中钻了出来。郭庆进了家门，他人困马乏，静静和衣躺在沙发上，很快便鼾声四起。

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了他，他顺着铃声响起的方向，伸手胡乱摩挲着：“喂……”干瘪嘶哑的声音从嗓子眼艰难挤了出来。“是我，老邱，柳大博士联系了吗？”邱大来的电话。郭庆被邱大这大嗓门给叫醒了，他抿了抿嘴，说道：“哦，邱总，昨天我出现场一天，还没去公司。我见到柳总一定问他。”

“哦……”电话那头的邱大有些失望：“哦，没事，见到他给我个回话。”说完，两人都挂断了电话。收了线的邱大，琢磨着是不是自己直接找一趟柳川：“对！去堵他！这种陌生拜访的事也没少干，哪次竞标不是虎口夺食、大打出手！要有诚意！”

邱大很快便出现在聚能公司楼下，望着高耸的写字楼，两人站在一层星巴克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白领们，顿感自己的格局瞬间高大，几亿美金的订单也不在话下。邱大带着助理上了楼，来到前台。聚能公司前台是敞开式，门口亚克力招牌旁有两棵一人多高的发财树，郁郁葱葱长势喜人，门口安静的只有假山摆设的潺潺流水声。邱大伸着脖子往里瞧，伸缩门把前台和里面的办公区区分隔开。“吱嘎……”伸缩门开了，一位姑娘走了出来，穿着打扮倒是随意，不呆板、人性化。“您找哪位？”姑娘发话了。邱大助理上前一步，说道：“这是秋实公司董事长、总经理邱总，今天特意前来拜访柳总。”助理比姑娘高出一头，看起来就像个傻乎乎的保镖。姑娘并没兴趣与两位攀谈，她问道：“和柳总有预约吗？如果没有，您还请回。柳总被市领导邀请出席讨论会，不在公司。”说完，客客气气留下邱大的名片，请两位打道回府。

“这柳总还挺忙。”助理随口抱怨了一句。邱大没有吱声，两眼平视前方，他心里想着柳川果然不是一般企业家，能被市领导邀请那绝对是高度！专业！吃了闭门羹的邱大并不生气，柳川可是秋实公司往高大上的科技概念转型的关键之人。

秋实公司的前身是邱大的包工队，邱大文化程度不高，初中毕业后随便念了个技校，学了点建筑工程。先是给别的老板打工管工程，后来发现这活都自己干，人家一转包一半利润便吃走了，这日子过的那叫舒坦。他便想着办法自己拉扯队伍揽工程，一开始只能从镇上搞点挖沟、打地基的小工程，渐渐有了点名气，便开始尝试大点的生意，终于有一天工程包到了电厂上，电厂是县里最大的企业之一。邱大可是抓住这块肥肉，成立了秋实公司，成天忙于跟各级领导搞好关系。

一天，邱大从电厂领导嘴里得知省里、市里将大力发展新能源，新能源是个啥玩意？邱大虽说文化不高，嗅到钱的味道，必须试试。他很快发现新能源工程是个好生意，便拉扯着几十人的队伍开始承揽光伏电站的建设，真是地有多大产、人有多大胆。秋实公司摇身一变成了新能源公司，这可比什么包工头、建筑队的场面气派多了，往大了说那可是绿色能源、智慧能源公司，太体面了！邱大终于觉得自己是个企业家了。刚开始，利润总是最厚的，邱大赚得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至于这电池又是怎么回事？高人指点，加自学成才。有了新能源光伏的例子，邱大尝到了改头换面的甜头，什么东西一沾上先进创新科技的由头，这价值可是成倍的上翻，虽说邱大不懂什么资本运作、IPO之流，但始终对那些钱生钱的把戏还是有兴趣的。

尤其是，那天在春风厅的高人指点……邱大满血复活、一往直前、不成功便成仁。高人什么来头，用邱大的糙话讲，那是指路明灯，反正秋实公司的事离不开他。

邱大前脚刚走，郭庆后脚就到了公司。一进门，还是那个姑娘，郭庆问道：“小林，柳总来了吗？”“柳总今天被市领导临时叫走开会去了，看这时间，应该快结束吧？”小林抬头看了看茶水间的钟表，估摸着柳总用完午餐应该就回来了。

郭庆迈腿往自己的工位走去，不经意的一瞥，赫然发现邱大的名片躺在小林的工位上。“小林，这个邱大来过？”郭庆拿起名片，转头问小林。小林回道：“噢……刚走，找柳总，也没预约，柳总没在没见到。”郭庆听罢，装着若无其事，说道：“哦，没事。那就不用跟柳总说了。”郭庆随口交代了小林两句，小林点点头，在公司员工的眼里，郭工是被柳总请来的，据说还是同学，大家对郭庆都很尊敬。

正如小林所料，柳川在下午上班前准时出现在办公室，他刚进门就被郭庆堵个正着。郭庆神秘兮兮跟柳川说了两句，两人随即进了办公室。

“秋实公司？邱大？”柳川满脸问号，在他几十年的记忆中查无此人。郭庆把自己怎么认识邱大的，邱大又怎么跟他说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柳川。柳川听着听着，心中便有了几分把握，又一个来找风口、凑热闹的，听上去还算是个锐意进取的乡镇企业家。郭庆的介绍中有几个关键词很快被柳川画上了重点：白手起家、光伏工程承包商、项目投资、同乡。柳川并没有表态，他实在不知道能跟这个邱大有点什么合作。

见柳川没有答复，郭庆瞥了一眼柳川，无任何波澜，他暗暗揣测着柳川的意思，不知道是自己把邱大说的太好，还是说的太俗，总之，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是柳川考虑的事了。

柳川起身说道：“我考虑两天。”这是柳川的实话，既不推也不接，再慎重考虑一下。也好，让柳川想想。可郭庆心里多了另一层担心，万一邱大等急了，万一万一给柳川惹了麻烦，自己不成了千古罪人？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需要盯着点邱大，别让他钻了空子。郭庆心里暗暗决定要防范于未然。

还有一件事，在郭庆心里盘旋萦绕，半天没说出口，是说？还是不说？对于一个老实人，成了天大的难题。见郭庆磨磨蹭蹭并没有马上离开办公室的意思，柳川猜到郭庆有话想说。“郭庆，上次咱俩说的那个事怎么样了？”柳川开口了，说的很自然，郭庆一停顿，抬头看着柳川说道：“电站设备的事，在一些问题没有确凿证据前，还是加强运维管理比较重要。”“你排查了？”柳川的声音有些小，不知道是上午跟市领导汇报说的话太多嘶哑了，还是他的内心又泛起什么波澜。“嗯……我排查了，按照中国行业标准，他的设计里有些细节不符合要求，不过……人家大公司在全球的项目都是同类设计，咱们也不能武断地认为他们提供的产品不合格。”有了上一次的吃瘪，这次郭庆说的小心翼翼。

“哪里不符合要求？”柳川又继续追问了一步。郭庆有些意外，双目盯着柳川的眼睛，眼中流露着几分期待，但又似躲非躲的刻意隐藏着。郭庆想了想，拿出自己的电脑，打开后，指着里面的图片，说着：“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两人在办公室里讨论着，一碰到技术问题气氛便显得十分严肃，柳川认真听着郭庆的介绍，双目微闭、双眉紧锁，一下午，两人似乎也没找到好的解决办法。

无奈之下，柳川放下手中的笔，看着白板上花花绿绿的讨论底稿，深深呼了一口气一言不发，反观郭庆，他仍仔细对比着什么，抬头一看柳川有些无精打采，郭庆笑了笑，说了句真心话：“柳川，技术上的事你比我懂，不是所有技术都百分百可靠，我之前的经验告诉我，加强事前预防和事后处置能有效降低技术风险，我们勤巡查，应该能够及时处置各类问题。”

柳川从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笑容有些无奈，他点点头说道：“那就辛苦你了，我需要些时间，涉及到与国际厂商的沟通还需要确凿的证据，近期你把国内的标准都整理一下发给我。”郭庆笑着点点头：“放心吧！我亲自来弄，研发部门找个同事配合我。”有郭庆在，一线的维护工作可放一百个心，柳川心里有种踏实感。

“上次大巴车事故，最终被定义为人为失火，你……怎么看？”柳川再度提起了这个郭庆经历的失火案。郭庆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他已经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向柳川交代过一遍，难道有什么新情况吗？

郭庆试探回答着：“按照之前的情况，公安已定义为人为失火，人也抓住了，应该……没什么疑点吧？”郭庆这个反问明显是想知道柳川的想法。柳川笑了笑，说道：“应该没什么疑点，我……想多了。”柳川并不打算把猜想告诉郭庆，如果设想真的属实，不仅会吓到郭庆，还会吓到所有人，现在缺足够的证据，等等看。

“上次那个消防员来找你，是不是跟大巴车有关？”郭庆见柳川关心大巴车案，暗自揣摩着追问道，柳川摇了摇头。“难道是要排查咱们的电站？!”郭庆有些紧张，不知道这消防来访意欲何为？郭庆内心一直有块石头，柳川是聚能公司的法人，一旦项目出现问题，柳川难逃肇事方的法律责任，一切与消防相关的信息都让他神经绷紧。柳川一边收拾着桌上的资料，一边笑着说道：“没事，是来请教咱们的，一旦出问题，消防的压力也不小啊。”他脑海里浮现着张亮那张笑容可掬的大男孩脸庞，这几天好像没动静了，年轻人有一搭没一搭。

“哦，没事就好。”郭庆准备转身出门，似乎又有什么事要说。他停下脚步说：“黄大夫那里的事……她托我问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郊区的活动场地？”话音刚落，柳川内心像灌了一杯咖啡，香浓提神，他就需要郭庆这种人来时刻提醒自己，回答道：“嗯……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她电话。”

郭庆终于离开办公室。看着慢慢关上的门，柳川揉了揉太阳穴，反思着自己的生活，这些年早就被各种头衔占据满满，唯独……缺少什么？生命中一个个过客走了来、来了走，从未停留，他更未挽留。在遇到黄莉之前，他认为现阶段美好的情感是奢侈品，需要呵护、需要舍得、需要包容，什么士为知己者死，死的太任性。他是个理工男，更喜欢理工类游戏，现实生活中他宁愿与各种各样的技术为伍，也不愿意为讨好异性陪玩无聊游戏。

遇到黄莉后，为何却有些别样感觉？千万别说自己怦然心动，也许就是对一个朋友施以援手而已。柳川情绪五味杂陈，感情真是个麻烦事，顺心而为吧。他拿出手机联系了黄莉。

一个生灵与另一个生灵的相遇是千载一瞬。茫茫人海中，相遇是缘起，相识是缘续，相知是缘定。

嘎吱……门开了，一位穿着灰衬衫的男士推门而入，“柳总！”柳川收回正在幻想的思绪，椅子转回桌前，示意对方：“请坐。”来访者是聚能公司的法律顾问魏律师，魏律师与柳川年龄相仿，聚能公司一成立便聘请了专业律师，柳川总是考虑的多一些，希望公司的业务都能合法合规，大所律师费太高，便与不知名的小所合作，聚能公司是魏律师晋升合伙人后接的第一个常年法律服务，对聚能的事很是尽心。

魏律师坐下后，柳川拿出抽屉里的一份技术资料，递给了他。全英文资料，魏律师扫了一眼，这是从国外某个技术类杂志扫描下来的，国内有点水平的律师英文都还算拿的出手，可这文章里的专业术语不少，魏律师看了个大概，不过这显眼的事故分析还是让他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他抬头试探着柳川的意思：“这家公司是聚能的供货商，这里面所说的有根据吗？”

柳川微微皱着眉头，迎上魏律师的目光，停顿片刻，说道：“目前资料有限，还不得而知，不过……”

“你是让我评估一下如果退货或者一旦出现风险后的可采取的法律手段？”魏律师很自然猜到了柳川的想法，两人合作多年，默契度总是有的。

柳川点了点头，他想着刚才与郭庆的谈话，他仍不放心供货商的质量，说道：“聚能的电站，我们也发现了一些问题，虽然未经证实，未雨绸缪，我想我们需要有个预案。”

“嗯……容我考虑两天。”魏律师同意柳川的意见，按照英文资料所示，一旦有事故苗头，对于聚能可是天大的麻烦。魏律师接着说道：“我初步考虑有两个层面需要应对，一是公司层面，需要正面发函供货商，让他们做进一步澄清，有必要派人来现场检测，提出潜在隐患的解决方案；二呢，是你个人……”

说到这里，魏律师微微支起上身，他用略微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是公司的法人，你需要规避个人风险。”

“个人风险？”柳川并不理解，在他用疑惑的口吻重复着这四个字，显然希望得到对方进一步解释。

柳川是聚能的开创者，是主要负责人，整个公司的员工、股东都是以他为核心，一旦有法律风险，那他……想到这里魏律师缓了缓，说道：“按照我国的法律，意外事故造成人员伤亡或者财产损失达到一定数额的，法人都是第一负责人，所以……为了避免殃及池鱼，万一，我是说万一……为了你个人的安全，我建议……调整法人。”

听完魏律师这么长的一段铺垫，柳川很快便懂了他接下来的意思。他看着魏律师，显然希望听到他进一步的分析，魏律师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抱着胳膊在办公室里踱步：“在国内众多公司的实际法律案例中，委派与公司实控人不相关的第三方出任法人也是屡见不鲜，当然多数都是花钱聘来的，他们没有工作职责，也不做任何决定，只是拿一份属于他们的工资报酬。”

“你的意思……如果这么做，风险转嫁给了毫不知情的第三人，让他人替我受罚，这……有悖我做事的原则。”柳川毫不遮掩说出了他的底线，因为技术上的不确定，让其他人承担这更是人格风险。人总是嘴上说着礼法，却在不停违背它。

柳川直接否了魏律师的提议。也好，这个建议并不完善，既然柳川已划下底线，那就按照他的原则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需要更加周密的计划。作为律师，读懂法条，合理利用法条规避风险，这……是他们的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