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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奔(第2页)

九月份开学了,李家学老师在讲台上给我们上语文课。往常我们的语文课是我叔叔给我们上的。我叔叔讲课不说我们柳镇方言,全程用普通话,他要求我们回答问题也必须用普通话。回家多听广播。叔叔在课堂上这样要求每个学生。我有时候就跟着广播里的人学说普通话。看你叔把娃都教成假洋鬼子了。我爷爷批评道。学好普通话,走到哪里都不怕。我叔叔经常鼓励我们。

我用普通话回答问题的时候,李老师拿方言恶狠狠地批评我。

我叔叔让用普通话。我以为抬出了叔叔,李老师会给一点面子,不料,李老师却恼火得不得了。他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拖到了教室门口,好好站着吧,查一冰这货再也当不成老师了。李家学让我贴墙站着,拿教棍敲了敲我的脑袋说,老老实实站着,打扫一周卫生。

每天放学我一个人扫教室,先把板凳架在桌子上,然后捡地上的纸张、橡皮、铅笔、石头,最后从教室后面往前扫,一笤帚一笤帚的,灰腾腾的。扫完了教室,我像是从泥巴里滚出来的虫。

一天,我正往桌子上架板凳的时候,叔叔嘴上叼着烟来了。咋你一个人打扫卫生呢,一般不是两个人打扫吗?叔叔帮我往桌子上架着凳子说。

还不是怪你啊。我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说,你让我们在课堂上讲普通话,我讲普通话了,李老师却批评我,说我是撇洋腔,说我们都是你的流毒,说你是大坏蛋大流氓假洋鬼子。

他是那么说的吗?叔叔往地上洒着水说,他不会那么讲吧?我们是好朋友呢,你要讲老实话,不要栽赃陷害,小心我收拾你。

我一个字都没有编,这都是李老师的原话。我气呼呼地说。叔叔便不再说话了,默默扫着地。虽然洒了水,但地面的尘土还是很凶猛,我看到叔叔在恶狠狠的灰尘里像一只奇形怪状的鸟。我们往回走的时候,叔叔一路上不再吹口哨了,而是一直看着路边蜿蜒扭曲的河流。你吹口哨吧。我看着叔叔布满尘土的脸说。叔叔看了看我,鼓起唇,口哨声响起了。那天我觉得叔叔的口哨声和以前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我一时也总结不出来。

我们把脸洗干净吧。过河的时候叔叔说。

我们就蹲在河边洗了脸。几条鱼游到我们脚下,好奇地看着我们。

叔叔双手掬起一捧水,咕咚咕咚地喝着。我趴到河边,脸贴着水面,噗噗地在水里吹起了水泡。

你喝水的样子就像一只小牛娃子。叔叔往我头上洒了几滴水说,李老师罚你扫几天教室啊?

一星期,我擦着嘴上的水珠说,还有三天就结束了,就不用扫了。

叔叔往水里砸进一个石头,水花纷纷往我们身上扑来。

远远地,我看见张教干坐在我们家的门墩上。

一冰,你还年轻,前途远大着呢,当一个教师就把你困死了,何必呢!再说了,当教师也没有啥意思,一天到晚和学生娃娃打交道,时间长了,人都傻了、呆了,都不知道社会是个啥样子了。张教干对我叔叔说,这兴许还是个机会呢,你这就走出来了,就索性离开好了,你不适合吃这碗饭。

没容我叔叔说话,张教干就骑着他崭新的自行车,车铃铛一路响着,风似的走了。

不当了就不当了。我爷爷挥着手里的油印信说,搞你的人下了大功夫了,张教干说洛城的书记都批示了,教委的领导都批示了,谁也不敢留你了。说你败坏了人民教师的形象呢,说不抓你都是给足了面子呢。

不当了就不当了,但不能给我扣屎盆子啊,我总有一天会找到这个给我扣屎盆子的人。叔叔抓过我爷爷手里的油印信,朝对着他摇尾巴的大黄狠狠踢了一脚。

汪!大黄委屈地叫了一声,夹着尾巴躲到麦秸垛里。

总有一天我要找到这个给我扣屎盆子的人。叔叔研究着告他的油印信,泪水在脸上流成了河。

叔叔那段时间迷上了打猎。他背着我爷爷那杆土枪,带着大黄,天麻麻亮就上了坡,常常是月亮卧在了天空才回家。大黄到了家门口,像是给人通知似的,总要汪汪地叫喊几声。而叔叔呢,就将土枪挂在了堂屋山墙的木橛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他将我嘴掰开,往我嘴里塞上一大把野果子。酸甜的猕猴桃、黄澄澄的杏,还有许多我叫不上名的野果。

你看这是啥?叔叔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家伙。刺猬。我惊叫着坐起来。送给你玩。叔叔将刺猬丢进袋子里说,大黄一上坡就爱抓刺猬,这东西又吃不成,满身的刺,但大黄就爱抓着它们玩,玩着玩着就忘了正事,它的嘴巴都被刺扎伤了,结果刺猬跑了,大野猪没抓上,小野猪也没抓上。我看着在袋子里蠕动的刺猬说,打野猪危险不?当然危险了。叔叔说,野猪疯起来,比老虎还凶猛,它身上的油脂,子弹都穿不透。哪天给我抓一头小野猪,我和家猪一起养着。我给叔叔说。家猪不中用,连黄鼠狼都害怕,咱们家的猪就被黄鼠狼咬掉了两只耳朵,怪难看的。你睡吧,想得还多得很。叔叔将装刺猬的袋子扎紧了,放在墙角说,弄个纸箱子,里面放点水,它也要喝水呢。嗯。我点着头,摇曳的灯光下,叔叔坐在桌前看书,乱蓬蓬的头发被风吹着,映在墙上的影子一如刺猬怒张的刺。

叔叔打回野猪那天,全村轰动了。人们看叔叔推着一辆自行车,车座上架着一头不再凶恶的野猪,它尖锐的獠牙亮闪闪的,血糊糊的水一路滴答着。大黄守护着野猪,不时汪汪地喊几声。

爷爷将野猪肉煮在大锅里,一时间香气弥漫整个村庄。我叔叔我爸爸挨家挨户地送野猪肉烩菜。虽然肉不多,但汤是荤的,汤里炖的萝卜土豆的味道也空前地好。我们将野猪肉烩菜倒进村人准备的碗里,村人会将自己腌的酸菜、浆水菜给我们回上一碗。肉汤送光了,案上盛放着换回来的一碗碗浆水菜、酸菜、红薯干。爷爷看着这丰盛的景象说,这是弄啥呢,谁叫他们给我们回东西了?就是一碗汤嘛,也值得这样子吗?爷爷立下的规矩在我们村流传了许多年,谁家有了好吃的,都要给别家分享。尤其杀了猪后,猪肉烩菜总要一家端一碗。直到我叔叔后来当了乡长,这条规矩才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我爸爸那晚上忧心忡忡地对我爷爷说,让老二老是这么晃荡也不是个事儿啊,地不会种,活也不会干,每天背着枪,带着狗,像个二流子,打野猪能打一辈子啊?

那让他先到养路段上去养路吧。我爷爷说,养路段最近缺人手,前段时间的大暴雨把从蟒岭到峦庄的公路冲坏了,王段长正急着招人呢。

养路的活可苦了,不比种地轻松,老二不晓得能不能干得了。

我爸爸递给我爷爷一支纸烟,自个儿也吸了一支说,老二还是适合当教师,你看他穿着白衬衫,站在讲台上多神气,没有比当教师更适合老二的了。

爷爷瞪了我爸一眼说,他被人告黑状告倒了,你又不是不晓得,张教干说县上的好几个领导都批示了,他还能再当教师吗?李家学和他一起当的教师,人家一个月前已经转成公办教师了,正儿八经地吃上了商品粮。我原先也想让老二好好干,找机会转成公办的,想不到这个杂种不成器,在学校里胡搞,被人告了,再也吃不上教师这碗饭了。

他们现在就是敲锣打鼓地请我,我也不会去当教师了。叔叔也许偷听了我爸和我爷的对话,实在忍不住了,就从暗处走出来说,当教师真有那么好吗?我还真不想当了。吃一辈子粉笔灰有啥出息呢?我就不信我这一生会一直这样窝窝囊囊的。那个告黑状的人我早晚会找出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间一到,谁做的坏事都跑不了。

养路段的活你能干得了吗?爷爷看着叔叔脸上被荆棘刮出的一道道血痕问。

别人能干得了,我当然也能干得了,又不是造飞机大炮。叔叔的鼻子轻蔑地哼了哼。

那你就去吧,我已经给王段长说好了。你要记住当教师吃的亏,不要再犯低级错误了。爷爷说着,伸手去摘叔叔头发上纠缠的那一团苍耳。

叔叔猛地偏过头,爷爷的手走空了。爷爷不好意思地拿手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说,养路段上要是再干不好,你就回来和你哥一起老老实实地种地当农民吧。

种地能种出黄金吗?叔叔揪着头发上的苍耳说,我哥会种地,你就让他好好种地算了。

我爸爸脸上闪过一丝丝尴尬,他将烟头扔在地上拿鞋跟碾碎了说,我们农民的职业就是种地,不要看不起种地,那里面可有大学问,不是谁都能把地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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