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科哥
过去在老家农村,人们把在外面有工作的人称为“公家人”。所谓“公家人”,我的理解是指依靠自己的努力打拼,或者赶上某种机缘,走出农村,在政府、部队或者企事业单位有了一份轻松体面的工作,能够自食其力,和农村不再有关系的人。
登科哥就是村子里第一个依靠读书改变命运,走出农村的“公家人”,也成为当时村子里许许多多学生娃娃学习的榜样。
登科哥上学的时候,中华人民共和国还没有成立,中国西部农村一穷二白,村子里许多家庭生活拮据,没有钱供养娃娃上学读书,也认识不到上学读书对于一个农村娃娃的重要性。像登科哥这样从小就认准了上学读书这条路,并坚持下来,最终功成名就的,在我们村子还是头一个。
小时候听爹讲,登科哥家里并不富裕,只是复兴叔眼光高远,靠着一家人省吃俭用,一直供养登科哥上学读书。登科哥从小在农村长大,深知农村生活的艰辛不易,学习上格外刻苦用功,依靠自己的刻苦努力完成了学业,毕业后被组织安排了一份轻松体面的工作,成为村子里第一个“公家人”。
登科哥参加工作以后,踏实肯干,勤恳认真,积极要求上进,各项工作任务完成得不错,得到了单位领导、同事们的一致认可,多次被评为优秀党员和先进工作者,家里头的奖状一度贴满了墙。
在村子里,登科哥又是个大孝子。登科哥的母亲去世早,复兴叔身体一直不错。登科哥参加工作后,坚持把自己的小家安在村子里,好让妻子梅梅嫂在家替他尽孝道,照顾复兴叔。梅梅嫂子更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努力尽好做儿媳的责任,是村子里上下公认的好媳妇。
登科哥在岐山县城工作,离家不远不近,有事没事,骑着自行车一趟一趟地往家跑,看望复兴叔,看望梅梅嫂。
在我的印象中,复兴叔一年四季穿戴得干净整齐,春季一身青布褂子,夏天一副深棕色的石头眼镜,秋冬季节身披一件羊皮袄,有事没事,总喜欢在村子北面城壕边上的庄稼地转悠,衣食无忧、悠闲自在地安享自己的晚年,让村子里的许多老年人羡慕不已。
登科哥更是儿女们的好父亲。小时候,每逢星期六的傍晚,总会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骑着自行车,身披夕阳余晖,风尘仆仆地从岐山县城赶回来。这时候,眼睛尖的人就知道是登科哥回来了,一些调皮捣蛋的男娃娃们就会扯起嗓子,朝村子里头一声接一声地喊:“安平,你爹回来了!安良,你爹回来了!”话音刚落,登科哥的女儿乃扣、拉扣、彩扣,儿子安平、安良、军良、军宏,就会兴冲冲地冲出家门,一溜烟地跑到城门口迎接父亲。
登科哥骑着自行车一到城门口,两条腿刚刚站稳当,七个娃娃就蜂拥而上,乃扣接过父亲的自行车往家里推,安平、拉扣、安良等几个娃娃的手已经伸向自行车把上的小提包,想摸摸里面有没有好吃的小零嘴。看到七个娃娃们跟登科哥一点不生分,从里到外流淌着欢乐,村里人都十分羡慕。
登科哥对村里的人也是和蔼可亲,客客气气,没有一点“公家人”
的自负清高。在家期间不是替梅梅嫂子给生产队拉土、送粪、锄玉米,就是忙自己家自留地的活,没有一点点“公家人”的架子。
有一年秋天我出差路过西安,顺便回老家看看。那天上午我从张家崖给爹娘上坟回来,正好碰上登科哥正在南场打粪。登科哥没有一点点老干部的架子,放下手中的活,和我天南海北、无拘无束地闲聊起来。一个工龄和我年龄差不了多少的老干部、老哥哥,如此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着实让我感动。
登科哥的为人处世,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在外面有工作的“公家人”,要想赢得人们的尊敬,不是靠自己的自负清高,而是靠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复兴叔去世后,登科哥才把梅梅嫂和娃娃们的户口转到了岐山县城,从此一家人成为有城镇户口和吃商品粮的县城人。登科哥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了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父亲应该有的样子,为村子里的年轻人树立了尊老爱幼、孝敬父母的榜样。
登科哥的大女儿乃扣和我同岁,小时候我们一起上学,一块儿长大。
十八岁那年,乃扣就嫁了人。大儿子安平和二女儿拉扣、三儿子军良的户口转到岐山县城以后,安排到了岐山县的一家大型军工企业——陕西汽车制造厂上班,三女儿彩扣安排在岐山粮站工作。陕西汽车制造厂是一家专门为部队生产各种专用汽车的工厂,工资福利都不错。改革开放后,国家政策放宽了,听说安平和拉扣也办起了自己的汽车修理公司,当上了小老板,生意搞得红红火火。登科哥的小儿子军宏人小志大,比较争气,现在已经是蔡家坡西机厂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
只有二儿子安良仍然留在老家,这个从小见了人就有点腼腆羞涩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成大小伙,他对农村情有独钟,始终坚守着父亲和爷爷对农村、对土地的那份炽热感情,小家庭的日子过得也是其乐融融。
女女嫂
在刘家村的女人当中,女女嫂子算得上是个顶天立地的女汉子、女强人。
女女嫂刚刚嫁到我们村的时候,正值妙龄。听村子里的老人们说,女女嫂结婚的时候,穿着一身红衣服,头戴一条红头巾,如花似玉,落落大方。刚嫁到村子里,免不了有些羞涩腼腆,只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办事泼辣、风风火火的麻利女人。
结婚一年后,女女嫂有了自己的大女儿雪惠,有了女儿陪伴,她的生活不再孤单。不久丈夫录正哥从西安航空工业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第三机械工业部工作,成为老家一带唯一一个在国家机关工作的人,女女嫂的头顶上从此有了一道令人羡慕的光环。
几年后,女女嫂又先后生下了大儿子毓劳、二儿子毓良和一个小女儿。特别是在公公婆婆先后离世后,一个单身女人,面对着四个嗷嗷待哺的儿女,女女嫂时常都能感受到压在自己肩膀上那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最后不得不把小女儿送了人。
女女嫂白天下地劳动,拼尽自己的浑身力气,给家里挣工分,不敢怠慢,不敢停歇。论起务庄稼,女女嫂“巾帼不让须眉”,女人能干的活她能干,男人能干的活她学着干,种庄稼的“十八般武艺”,她样样都能掌握。什么撒种、犁地、锄草、松土、割小麦、收玉米,大热天摊场、碾场、扬场,她样样做过,就连生产队的植棉组,也时常能看见女女嫂的身影。
白天拼死拼活地忙地里的庄稼活,回到家里又得累死累活地给三个娃娃做饭、洗衣服,晚上还要坐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给娃娃们缝衣服、做鞋。她知道娃娃们小,正在长身体,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让孩子们吃上热饭、穿上像样的衣服。
在女女嫂看来,照顾好娃娃、抚育他们长大成人,是一个农村母亲应尽的责任。她就像一只含辛茹苦、尽职尽责的“母鸡”,用自己的一对坚硬的翅膀,护佑着三个少不更事、天真烂漫的娃娃一天天长大。
在农村,盖房子算是大活,离开男人,女人一般根本不敢想。有一年,女女嫂感觉家里的几间房已经破烂不堪,打算重新翻盖几间偏厦房。村子里的人都觉得,盖房子是大事,需要录正哥回家操持。平时和她谈得来的一些年轻媳妇也劝她,女人肩膀软,娃娃又小,还是把在外面干事的丈夫叫回来,让他亲自操持盖房的事情。女女嫂却觉得丈夫工作忙,哪里顾得上家里盖房的事情,硬是用一个女人柔嫰的肩膀,扛起了只有男人才能扛起的大事情。
女女嫂任劳任怨、默默无闻地准备着家里盖房需要的各种材料,又亲自张罗着请匠人,每天给工匠师傅们烧水做饭、端茶倒水、递烟点火,用女人柔软的肩膀、腰杆,把四间偏厦房呼啦啦地盖了起来,让全村男女老少都瞠目结舌,惊叹不已。
那时候我还小,但对女女嫂盖房子的事情却记忆犹新。在女女嫂盖好新房子那一天,我和一帮子小伙伴站在她家的新房子跟前,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搞不懂这个“不是男人,胜似男人”的坚强女人,究竟是靠着一种什么精神和毅力,把这座新房子撑起来的。我觉得,这不是简单的四间房子,而是女女嫂子用实际行动给自己树立起来的一座精神丰碑。
在女女嫂五十岁的那一年,大女儿雪惠因患重病去世,留下了一个懵懵懂懂、少不更事的外孙,让女女嫂第一次感受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在强忍悲痛安埋了大女儿雪惠之后,女女嫂又担当起了抚养和照顾这个小外孙的责任,一直到把这个过早失去亲娘的娃娃经管到上小学。
有一年正好我回家探亲,我去法门镇看望三爸三妈时,碰到了刚刚从村子里搬到法门镇的女女嫂,我发现这位历经磨难、又过早失去大女儿的老嫂子,皱纹已经悄悄地爬上了她的额头,头上也出现了一缕缕白发。顿时,对这位饱尝人间辛酸的老嫂子,我充满了敬重与同情。
就是这样一位坚强的女人,在两个儿子结婚后,又含辛茹苦地帮着儿子儿媳把孙子孙女们经管大。
女女嫂的两个儿子很争气、很孝顺,个个事业有成。大儿子毓劳先是在西藏空军第一高射炮团当了几年兵,改革开放后顺应市场经济大潮,自己办起了工程公司,在国家经济高速发展那几年,承揽了不少工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二儿子毓良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家中央大型企业工作,通过自己奋力打拼,现在已是企业高管,事业有成,收入稳定。
孝顺有加的儿子们在扶风县城新区给老娘买了一套新房子,女女嫂常年住在县城,身边有保姆照顾,安享着衣食无忧的晚年生活。儿子们经常北京、成都、扶风三地跑,抽时间陪伴在老娘身边,精心照料着自己的母亲,让一世辛苦的女女嫂晚年生活过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