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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壹平儿一把失色的金钥匙艰难处境是成就人还是毁灭人(第1页)

平儿王熙凤的陪嫁丫头,贾琏的通房大丫头。一个极其聪明能干又极其善良的姑娘,辅佐凤姐持家,并常为下人开脱和主持公道,平息各种事端。

以凤姐醋意十足和睚眦必报的个性,平儿能存活下来确是个奇迹,说明她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凛冬将至。在烈火烹油般兴旺的贾家,能清醒地感受到冬天悄然逼近的只有四个人,一个是探春,一个是秦可卿,另外两个则是王熙凤和平儿主仆俩。

秦可卿、探春和王熙凤能感知寒冬挺好理解,毕竟是家族中人,在贾府不同阶段有过掌管内务的经历,当家方知柴米贵。而平儿以其身份之卑微、处境之艰难,能清醒体察到危机四伏,实属难能可贵。

作为贾琏的侍妾、王熙凤工作生活的秘书,平儿从小为奴,以陪嫁丫头身份随凤姐来到贾府,连姓氏都无从考证。陪嫁过来的丫头着实不少,但幸存下来的只有平儿,其他人不是被撵出去嫁了人,就是死了。贾琏之俗、凤姐之威是她面对的公司文化,上上下下乌眼鸡般钩心斗角是她的工作氛围。

在这样的处境中,能够保全自己尚且不易,孰料她还能够自学成才,脱颖而出,成为凤姐暴风骤雨后的一道彩虹、大发雷霆时的一管润滑剂,成为贾府上上下下认同称赞的“平姑娘”。

她是贾琏与王熙凤夫妻矛盾的调解人、底层卑微奴仆的贴心人、公平正义的维护者、凤姐操盘内务的辅佐者、危机的洞察者和应对者。

她是一把不可多得的金钥匙。

王蒙先生说,如果他是领导的话,也选她做秘书长。蒋勋先生说她有治世之能,实在名副其实。赵普、刘基虽忠诚能干,但面对猜忌的君主,再低调也不能善终。而平儿能够在精明能干的凤姐身边得以保全并干出业绩,正是印证了蒋勋先生的这个评价。

平儿一面和宝钗湘云等吃喝,一面回头笑道:“奶奶,别只摸的我怪痒的。”李氏道:“嗳哟!这硬的是什么?”平儿道:“钥匙。”李氏道:“什么钥匙?要紧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有个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作什么。”平儿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了我来打趣着取笑儿了。”

曹雪芹万分中意平儿之能力:软语救贾琏、情掩虾须镯、行权判冤决狱等情节集中体现了平儿的谋断能力,同时也彰显了平儿的善良与自尊。

散落在书中的平儿事迹,更是像撒下的一颗颗美丽的珍珠:凤姐陪贾母抹牌消气,平儿想人之所想,及时送上银两,与凤姐上演一段双簧,把老祖宗逗得哈哈大笑;凤姐初会秦钟来不及准备表礼,平儿急人之所急,呈上小金锞子成全了礼仪;巧妙搪塞以免贾琏知晓凤姐放租;忍着被骂倒咬鸡的猫的风险照顾深受折磨的尤二姐;倾囊为毫无财权置办尤二姐丧礼的贾琏解困;力劝凤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王熙凤有能力,却不知道骤雨不终日的道理,太过强势,对人对事不懂迂回和缓冲,缺乏“菩萨低眉”的平和。平儿辅佐这样的人物,光靠秘书的技术能力是不够的,还得依靠超强的交际能力。韬光养晦,暗中协助,平儿凭借高情商,成就了凤姐的“威加海内”。

最能体现平儿情商的,是在王熙凤生病期间,她以全权代理人身份与暂时管家的探春之间的配合了。

探春正要立威,拿欺负幼主的仆人开刀,甚至有意要给凤姐点颜色瞧瞧,不料平儿深得张三丰真传,太极打得滴水不漏,既维护了王熙凤的威信,又为探春立威做出了贡献。仅一句话,便使探春满腔的怒气全消,甚至几度落泪。

宝钗忙走过来,摸着他的脸笑道:“你张开嘴,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作的。从早起来到这会子,你说了这些话,一套一个样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没见你说奶奶才短想不到,也并没有三姑娘说一句,你就说一句是;横竖三姑娘一套话出来,你就有一套话进去;总是三姑娘想的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个不可办的原故……他这远愁近虑,不亢不卑。他奶奶便不是和咱们好,听他这一番话,也必要自愧的变好了,不和也变和了。”

探春笑道:“我早起一肚子气,听他来了,忽然想起他主子来,素日当家使出来的好撒野的人,我见了他便生了气。谁知他来了,避猫鼠儿似的站了半日,怪可怜的。接着又说了那么些话,不说他主子待我好,倒说‘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素日的情意了’。这一句,不但没了气,我倒愧了,又伤起心来。”

平儿的为人处世之道和语言艺术,的确值得当今公关人员和企业管理者好好研究。除了在贾琏与凤姐跟前尽忠职守、不乏灵活外,平儿的至善至美在与小人物的交往中更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刘姥姥几次进贾府打秋风,平儿做到了慈善的最高境界,保全了受助者的尊严,做到了真诚对待穷苦人。平儿所赠乃平常物事,好只好在她送礼时的谦逊。少了王夫人的居高临下、少了妙玉的不屑与之为伍、少了鸳鸯的调侃戏谑,而是私底下悄悄说,微笑着告诉。

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千声佛了。又见平儿也送他这些东西,又如此谦逊,忙念佛道:“姑娘说那里话?这样好东西我还弃嫌!我便有银子也没处去买这样的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了又不好,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平儿笑道:“休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我才这样。你放心收了罢,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个就算了,别的一概不要,别罔费了心。”刘姥姥千恩万谢答应了。平儿道:“你只管睡你的去。我替你收拾妥当了就放在这里,明儿一早打发小厮们雇辆车装上,不用你费一点心的。”

慈善的最高境界是尊重和维护受助者的尊严。平儿并非贪恋刘姥姥进贡些东西,以王熙凤的得力助手之尊,偶能行权决断冤狱之能,说出这番话来,自是维护弱者尊严之意。有所求乃是充分尊重和肯定刘姥姥的价值,体现了平儿的真善美和为人处世哲学。

虾须镯被宝玉房中的小丫头坠儿偷去,平儿没有得理不饶人,而是进行了低调处理,既考虑到了宝玉的情感,又保全了袭人的面子,最重要的是,还照顾了病中的晴雯,一举三得。判冤决狱一回中,平儿同样将“茯苓霜”一案处理得感动众人,没有冤枉一个好人,也诫饬了窃者及窝主,末了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凤姐对柳嫂子开恩,连两面派兴儿都极力给平姑娘点赞。

兴儿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头吃,一头将荣府之事备细告诉他母女。

又说:“我是二门上该班的人……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我们二爷也算是个好的,那里见得他。倒是跟前的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个好事。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

平儿像极了济公活佛———哪里“不平”哪里有她。

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当贾政、贾赦等还在与平步青云的贾雨村打得火热的时候,大观园中以憨湘云为代表的姐姐妹妹还在用“主雅客来勤”劝宝玉与雨村结交的时候,平儿已经对贾雨村的嘴脸有了清醒的认识———不知“那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基于对贾府的掘墓人贾雨村的这种判断,如果不是囿于身份,平儿极有可能会提前做好防备。

是金子总是会发光的。

我们常用这句话来鼓励别人或自励,却不知道金子本身只是黄澄澄的,像宝钗的项圈,怎么炸都只能还原其本色,要发光必须有外在条件。平儿是金钥匙,也曾发光发亮,但多数时候暗淡无光。这种暗淡,一方面是被凤姐等主角的光环所掩盖造成的,另一方面也是平儿所处境地之恶所造成的。

平儿之“平”,容易让人忽视其“曲”,平儿往往“委曲”而不能“求全”。

都知道凤姐是酸不可耐的醋坛子,导致喜尝腥膻的贾琏不断偷腥,使其合法纳的妾平儿无法得到应得之礼遇。凤姐得知贾琏偷娶尤二姐后瞅着平儿说:“咱们都是死人哪。你听听!”凤姐的确是绑架了平儿的意志,贾琏的大事,哪轮到平儿说三道四了。

大红灯笼高高挂,无边落木萧萧下,有时还得踩几下。

平儿,这个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女子,青春年华始终处于被压抑的孤独落寞中。在王熙凤的淫威之下,平儿对贾琏始终保持退避三舍的状态,回避男主人已经入脑入心,由被动变为主动。即使这样主动防范,凤姐将贾琏与鲍二家的捉奸在床时,尚怀疑平儿参与合谋。两口子联手荼毒平儿,拳脚相加,一点不顾“打人不打脸”的古话。处境之坏,到了“平儿理妆”一回来了个大爆发,才会有贾宝玉对平儿所遇不公的真诚叹息!

王昆仑先生说:“艰难的处境和善良的性格是极其矛盾的,也因此把她锻炼成一个头脑清楚、手腕灵活的好姑娘。平儿的全部故事都从这矛盾的法则中发展出来。”

平儿的成就来源于这种艰难的处境,处境艰难方显示出她难能可贵的金子般的品质。平儿也毁于这种艰难的处境。如果出身更好一点,地位再高一点,或许她这把金钥匙就能闪烁出更耀眼的光芒。

艰难处境成就人还是毁灭人,需要一场大辩论。但我不关心结果。

我期望的是,这个在《红楼梦》中连判词都没有的女孩子,世界能对她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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