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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婉晴重生（第2页）

走近窗口，贾老爷听到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而且粗细不同的喘息声。

男声和女声此起彼伏，充满陶醉，时而声柔细欢，时而爆响清脆。贾老爷愣在了原地。曾经的亢奋、癫狂、忘我已成过往，他在万分绝望中，才发现自己是真正老了。

黎明时，雨停了，微风吹起。院内的树叶在晨风中抖擞，呼唤黑暗又送走黑暗，给人一种神鬼莫测的惊慌感。一只小虫突然受到袭击，发出垂死挣扎的嘶鸣声。

面对儿子，无论他给自己带来了啥样的羞辱，贾老爷都得接受。所以，那种本应放手一搏的本能如晴日下的冬雪迅速消融，一种束手就擒的悲怆感油然而生。在万分的屈辱中，他又感到了释然，觉得这是一种命运的轮回。

贾老爷觉得自己是一只脱尽羽毛的裸鸟，在刺骨的寒风中痉挛般地抽搐着，很快，整个身子便坠入无底深渊。他感觉自己极其丑陋地趴在一块光洁透明的石板上，身后却是他们龙腾虎跃的身影……贾老爷探寻陷阱，可陷阱里装的竟然是自己的耻辱；贾老爷制造残酷，可残酷争先恐后地降临在自己头上。他疲惫至极，没有勇气和力量闯进屋去毁灭这可恶的销魂之夜，只是软软地跌坐在窗外。片刻后，贾老爷用力站起身来，悄悄地离开了窗前，来到中院客厅里。他似乎看到秋水站在苍古的桂花树下嘲笑他。

天亮了，贾老爷冷静理智了下来。他不想这样装糊涂，让自己痛苦。

他决定捅破窗纸，让大家都面对现实。于是他来到西院，直到那两人醒来，走出厢房，来到院子里，才不紧不慢招呼说：“你们起来了！”

这无疑是一声惊雷，将两人脸庞上无比幸福的血色吓得无影无踪，天地间瞬间充满了恐惧和慌乱。二太太跪在老爷面前，一种被叫作卑贱与耻辱的东西迫使她垂下羞愧的头颅。紧接着，银海林也跪了下来，道：“爹，是我强迫她的……”二太太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嗫嚅道：“老爷，你就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说着就往贾老爷身上扑去。

“唉，你想多了，快起来，你有啥错呢？”贾老爷可能是站累了，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眼睛全是湿润，“当然，你们觉得愧疚，可我看透了想透了，没啥。”贾老爷迈着从没有过的大步走出了院子。

银海林的情绪与这春日的气息背道而驰，罪恶感紧紧地攫住了他，耻辱压迫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阵阵颤抖着，浑身上下打着哆嗦。

第三天，银海林离开了紫阳，随部队顺江而下。因为日本鬼子已经打到了河口，飞机还时不时地路过紫阳这弹丸之地的上空，去轰炸汉中机场。紫阳人并没有多大的恐慌，他们好奇地仰望天空，小孩们欣喜若狂地大喊大叫：“飞机来啦，看飞机啦！”

一架日军的飞机在山城上转了几圈，就飞走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紫阳城突然黑了许多，人们抬头一看，天空中十多架飞机发出巨大的吼声，震耳欲聋。人们害怕了，他们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头顶的恐惧。飞机从东向西，沿着汉江而来，擦着神峰山顶上的松树梢低空飞行，飞机身上的太阳徽清晰可见。突然，飞机尾部开始往下扔东西了，一颗、两颗……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数着数。他们还没数清楚，那些扔下的东西就爆炸了。

“轰——！轰——！”原来日机是在扔炸弹，全城顿时人心惶惶。很快，日机扔下的炸弹在小河坝、蚂蟥梁、欢喜岭、任河滩接二连三地炸响。落入江河的就炸起几丈水柱，落在山坡的则炸起一团白烟。因为山和地势的缘故，始终命中不了巴掌大的坡坡城。

抗日战争进入白热化，驻紫阳的王耀宸团奉命前往河南、山西交界的中条山与日寇作战。银海林走的时候，特意见了贾学正一面说：“爹，我得上前线了，您老保重！在家我枉为孝道，为国我能尽忠！”

贾老爷的内心异常痛苦，两个人影总是在眼前晃动，像夜深人静时在耳边盘旋的两只嗡嗡作响的蚊子，挥之不去，又避之不开，搅得他心神不宁、烦躁不安，这两个人影给了他巨大的耻辱。贾老爷完全可以任意处置这个不孝之子，但他看重亲情，也乐意帮助他们解脱罪恶。贾学正只是难过了一夜，一夜之后，他就原谅了海林，也原谅了婉晴，这些不能言说、不为人知的家丑，就被融化在茶行里。贾老爷还是去看了看二太太，仍然同往常一样知冷知热地嘘寒问暖，他出来后对海林说：“你去和她说说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哩！不能不明不白让她丢魂落魄。你好生保重，战场上子弹不认人的。”

自打出事后，银海林就不敢再见二姨娘。贾老爷没说不让海林见二姨娘，但海林一听见有人提到二姨娘，就两腿直哆嗦。海林在拥有甜蜜亲热的同时，也拥有了对爹的愧疚。贾老爷越平静，越不计较，他越感到惶惶不安，心存悔恨。就这样，海林一直昏沉沉的，有对欲望的渴求，更有对父亲的亏欠。

海林进入二姨娘的房间，婉晴早就知道部队要走了，她支走芸凤将海林紧紧抱住，不舍地说：“你带我走吧！我要跟你走。”海林劝道：“我是去拼命呢，几百里之外就是日本兵，你跟着去能干啥？我来看看你，是想让你安心待在茶行，照顾好茶行。我若能回来，就娶你！回不来，你就嫁人吧，你才二十多岁，不能跟着爹守寡一辈子！”

日子又恢复到了老样子。一连几天，细雨洒落在行人的身上，酥酥软软的，像妇人的手轻轻抚着，舒服至极。几阵春风过后，河街树丫上的鹅黄迅速成长为大片大片的绿叶。一年一度的贡茶生意又来了。

贾老爷依然生活得极有规律。早起一套太极拳，中午一晌甜午休，夜里再与老管家喝茶聊聊茶行的经营。这醇厚绵长的生活方式，就那么自然随意地溢漫着烟火味。银海林离开茶行不久，肚皮一直没动静的白婉晴竟然有了身孕。当她挺着日渐隆起的肚子在河街挺神气地踱去踱来时，河街的婆娘们瞠目结舌了好一阵子，一时议论纷纷。有个婆娘道：“喂，你们注意没有？白婉晴肚子大了呢。”

“怀上了？鬼晓得是哪个的。好几年都没有怀上，少爷一回来就有了？”

第二年，白婉晴如期给银家生了个男娃。不能名正言顺地叫声孙子对于贾老爷来说，成了一件遗憾事，但他依然喜极而泣，亲自照料二太太，忙里忙外。对于孙子如何取名，贾老爷和二太太也是彼此争执了很久。贾老爷说：“就叫贾江吧，免得外面说闲话。”白婉晴说：“还是姓银，毕竟这是银家的后人，谁也莫想说三道四。”无论外人怎么议论，对于婉晴来说，她很幸福地拥有了自己的荣耀，一门心思地当起主母夫人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