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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采青哭嫁（第1页）

采青离开瓦房店是被郑家一乘八抬花轿抬走的。

紫阳女子出嫁前，讲究“哭嫁”。出嫁前一日，邻里均来送礼，被称为“填箱”；姑娘们则来陪伴，叫“陪十姊妹”。午夜辞祖宗，在堂屋正中摆香案，地上铺毡子或竹席，哥哥或弟弟把姑娘从房屋背出，跪在席子上给家神磕头。门外放鞭炮，姑娘磕罢头，便开始“哭嫁”。有的哭嫁，是嫌陪嫁少了丢脸；有的哭自己的命运，没有嫁给如意郎君；有的哭亲情不舍，难报养育之恩。有的姑娘在出嫁前几天即不吃不喝，或喝少许糖水、鸡蛋汤；到婆家后三日内不上茅房，否则要受人耻笑。有的姑娘就因此“晕轿”。姑娘上轿，不能自己走去，据说脚沾了地就会把娘家的财喜带走，所以必须请本家兄弟往轿上背。发轿前，主事人拿着“红包”、穿衣礼，请亲人为姑娘梳妆穿戴。花轿抬进门后，姑娘从泪人堆中被扶出来，背至堂屋席子上，向神龛磕完头，再被背上花轿，搭上“盖头”，系好扶手带，关轿门、上锁、放鞭炮、发轿。

采青坐在花轿里，由于连续几日的禁食，自然头晕目眩。红盖头把她的双眼遮住，她心里纷乱如麻，抬手掀起盖头，轿外阳光明媚，轿夫们轻捷的脚步使轿子颤颤悠悠，拴轿杆的麻绳吱吱扭扭地响，轿帘轻轻掀动，把一缕缕光明和一缕缕清风吹进轿里来。她心跳如鼓，听着轿夫们均匀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耳朵里不时出现小裁缝的话：“给少爷找的媳妇，是给他泡枣的……”她心烦地一把扯下那块耀眼的红盖头，放在膝上。节令虽是早春，可天气已经大热，采青按着新婚出嫁传统，依然要头顶凤冠，身穿崭新的玫红旗袍。沉闷中，采青悄悄伸出脚，把轿帘顶开缝，偷偷往外看。她看到轿夫们肥大的黑色抄腰裤下硕壮的腿肚，以及穿着双鼻梁草鞋的大脚。大脚踏起一股股噗噗作响的江岸沙尘，宽阔的肩膀汗津津的，她甚至可以闻到轿夫散发出的汗味。

路途险要，山道崎岖，在依山傍水的悬崖上，弯拐曲折的山道上，前不见路后不见人的情况下，最易发生相撞事故。卖劳力的轿夫为了避免事故发生，就随口编了报路歌，前面报，后面答，歌谣朗朗上口，韵味和谐。后面的人被轿身遮住看不见时，前面报：“大路不端哎！”后面就答：“随弯就弯啦！”

匆匆涌流的江水，清澈平滑，因为江底卵石的阻挠，江水在卵石圆润的边缘映射出亮圈。木船渡着轿子上了渡口，迅速地朝河街而去。喝完喜酒的人陆陆续续打着酒嗝回家，剩几个耐性大的聚在铁匠铺屋檐下抽烟袋，酸溜溜地传说着新娘子的长相。都说柳家的采青长着瓜子脸、天鹅颈、丰腴胸、小蛮腰、蜜桃臀、修长腿、精致脚，加上雪脂肤，犹如仙女下凡一般。咋能嫁给郑家的瘦弱烟鬼。

新婚当夜，夫人雨荷要求采青泡枣，和对冉秋蝶一样开始对采青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先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是愤怒，红涨的脸从羞涩到冷峻，之后猛然抬起头来，铿锵有力地对夫人说道：“我不是猪狗，不是畜生，不是泡枣的药罐子！”夫人先是一愣，然后压抑着不悦，不急不躁地说：“这是给你男人养身体的——不然他身子垮了，你就得守活寡！”

采青咬着嘴唇硬着头皮争辩道：“我宁愿守寡，也绝不泡枣。”夫人坚定地说：“这是规矩！”采青毫不示弱，而且口气更坚定：“规矩是人定的，可以变，从今天起，就得变变这畜生规矩。”老夫人态度也变得果断专横起来：“我要是不许呢？”

“我就死！”采青早就瞅准了一把剪刀，迅速从针线竹箩里抓起来，握在右手，将锋利的锐口对准右颈，口气坚定地说，“要硬逼我，今天的喜事就变成郑家的丧事……”

郑夫人哪见过这么烈性的女子，连死都不怕的果断态度让她害怕起来，态度和语气立马缓和下来，劝告说：“采青啊，你咋这么不爱惜自己呢？让你泡枣娘原本也不情愿，可是先生的建议，是为了你男人好，也是为你好！”

“这样的‘好’我宁可不要。”采青已经展开了殊死一搏的架势，毫无惧色的态度显得不容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