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想再借一本书。”我吞吞吐吐地说。
米拉说行。但她想了一想,突然扯扯我的军装,说她想要一件军装。
我说:“为啥?”
她说:“穿上神气啊!”
这让我意外。那时候,穿军装还是挺时髦的,能弄上一套真正的军装穿一穿,也是一件惬意的事。但我没有想到,米拉会向我要军装。我疑惑地看着她。
她说:“我想要一件,送给我的弟弟。我弟弟一直想要军装。”
看来她是诚心的。
我非常为难,我们的军装都是有数的。每年到发新军装的时候,都是交旧换新,一套旧军装换一套新军装。我没有答应米拉,但是,我还是想让她借给我一本书。
好几天我都不好意思到图书室去。我终于按捺不住,去后勤处仓库找我的一个同乡,跟他要了一件旧军衣。这样,下次换军装时,我就可以把这件旧军衣交上去。我把自己随身带的一件新上装收拾好,给米拉送过去。
虽然是上班时间,但这天图书室又没有开门。我打问了一下,问清了米拉的住处。民族电影院对面,一段小巷进去,是一片居民区。这片居民区有别于一般塔吉克族人又黑又矮的小土房。整齐的平顶屋白石灰墙面,显得洁净。
我敲米拉的门。
一个民族汉子,看似像个维吾尔人,却是一身汉族干部的装束。他穿着中山装,非常粗鲁地开门见我。
我说:“米拉?”
他非常恼怒地瞪着我。
米拉也出来了。不知为什么米拉很生气。
我有点尴尬,不知犯了他们哪种禁忌。
米拉生气地把我狠狠推了一把。那汉子还上前对我晃了晃拳头。
我也很生气,说:“我把衣服拿来了,我想借一本书。”
米拉把衣服接过去,看了一下,又扔给我。
我不知道米拉为何又改变了主意。我给她衣服,只不过是想跟她借一本书而已。
我非常懊丧地走了,那汉子站在门口瞪着我。然而,就在我要拐出小巷的时候,米拉突然又追上来了。她仍然气呼呼的,把一本书塞在我的手里,转身而去。
我真不理解这个塔吉克族女子,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一会出太阳,一会落雨。
也许是我不该到家里来找她吧。他们忌讳这个?
不过,转过街角我就高兴了。我看看书,是一本《呐喊》。虽然我在十三四岁时早已读过《呐喊》了,并且在家乡收藏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呐喊》版本,但我对《呐喊》是百读不厌,何况在这无书可读的时候。
这毕竟是我最喜爱的书中的一本啊!
我没有来得及读这本书,就要离开这座县城了。这天傍晚,明铁盖哨卡的司务长到招待所找我,说明天有一辆卡车往哨卡送菜,让我晚上和他一起去装车,第二天一早,和他一起回哨卡去。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就出发了,虽然我惦记着给米拉还书。
我再也没有机会到县城去。
我再到边防团团部是一个晚上,又住在团部招待所。不过,那已是我在帕米尔的最后一个夜晚了:我走进了退伍兵的行列。我在招待所只住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又出发了。我乘坐着大卡车,随车队离开边防团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当车队从县城路口边经过时,我曾经一闪念:我这里还有米拉的一本书没有还呢。
我的书架上现在有两本《呐喊》。一本是我上初中时收藏的,1952年版本,紫皮封面,竖排字;另一本就是米拉塞给我的那本,1976年版本,横排版,扉页上盖有“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文化馆”的印戳。
我有时翻一翻这本书,想起它的来历。
2001年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