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上马出发。我、副连长鲍仓、三班长董良、维吾尔族兵艾山江、机枪手大成、新战士国应,我们全都换用冲锋枪。那只叫“雪”的狗是我必带的。
马有“夜眼”。马在胎中时两条前腿夹住马头,膝盖打弯处的内侧,正好贴紧马的眼睛,每匹马长大后,前腿膝盖内侧都有两个眼睛模样的疤痕。老兵说,那是马的“夜眼”。马在黑暗中靠它看路。
马一出哨卡就拐上阵地。马在阵地的斜坡上走时,我并不担心。但马穿过阵地就攀一面陡崖,在黑暗中沿着崖边走。鲍仓带队,他想走捷径。但当黎明的微光出现时,我低头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气:下面是深深的崖谷,马走在羊肠小道上。
马在黑暗中走在崖边羊肠小道上,竟没有闪失!
晨光中,罗布盖孜河在谷地里绕弯,河面上有一点雾气。
我们下到谷地就纵马飞奔,冲进河里。河水很浅,马在河里溅起水花。
马上岸后在谷地飞跑。我胯下是一匹黑马,它不时一跃,旱獭躲过马蹄钻进洞穴。马蹄落地很准,否则,旱獭洞会折断马腿。
这是4月底,天有点暖意。我们顺河边走,河那边有一座牧民的毡房。一个塔吉克族小巴郎从毡房出来,站在门口看着我们。他的母亲随后出来,站在他身后。他们向我们挥手,我们也向他们挥手。我们没有停。
明铁盖冰峰落在身后。前面是冰川,无边的冰原向远处伸展。冰舌从冰原探出来,冰瀑落进河里。太阳正在升起,我们顺河往右拐,右面是幽深的峡谷。
这是罗布盖孜沟,罗布盖孜河从沟里流出来。沟口分矗着两座山崖,铁锈色的山崖上有一片焦黑,像经历了炮火的城门楼。我们在沟口下马,牵马去河边饮水,同时朝沟里看动静。
在沟里不远的一个山坳,住着老牧民热孜克一家。
“雪”在我们的前面,和我们保持一定距离。“雪”不像别的军犬看见旱獭和雪鼠也狂吠,“雪”对这些小动物不屑一顾。“雪”即使碰见雪豹和狼也不会惊慌,随便就能对付它们。“雪”像拳坛身经百战的强手。
热孜克的狗一阵吠叫。那是两只狼色的狗,健壮,非常凶猛。它们是狼的克星。但是,它们曾败在“雪”的手下,看见“雪”它们就止住了,两只后足不停在地上蹬着,迸出火星。“亚达西亚克西!”老牧人热孜克走出毡房,探首抚胸,翻翘的胡子后面满是笑意。鲍仓骑马上前,说:“热孜克亚克西!”把一块砖茶和一包盐巴送给老人。我们没有下马的意思。
“热孜克,我们现在要赶路,回来到你家喝酸奶。”艾山江翻译完这句话,我们就进沟了。
“雪”在前面跑,一跃一跃的,有时站定了,朝四下张望。
有“雪”,有三班长在前面警戒,鲍仓殿后,我们就想放松放松。我们把枪抱在怀里,横坐在马鞍上,心疼一下被马颠疼了的大腿。罗布盖孜沟越来越窄了,清冽的河水湍急,静寂中只听见哗哗的流水声。两小时过去了,有一点冷了,而我们一路并没有遇到任何明显的上坡路,但路显然越走越高。两侧的山崖之上,冰峰显现,山坡上有雪的流苏。
突然闪出一截宽阔的山坳。阳光落进沟里。
我们看见一面山崖下有三间破屋的残垣,它是数十年前旧军队哨卡的遗址。周围有白骨,断壁上有烟火熏燎的痕迹和弹痕。
这地方我以前下马看过,今天路过时,我依然把马速降下来。我不知道,这地方是否长眠有守卡人的先辈。我每次走过这里都要停一停,我不想惊动他们。
路边的山坡上,雪越来越厚。有的地段好像发生过雪崩,雪涌到了路边。断崖壁立,我们策马快速通过。
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前面出现了一道宽宽的不太明显的坎。上坎时,就听见河的喧嚣,浪花从坎上翻滚下来。这道坎实际上是一个水坝,一上坎河就安静下来。这里是一片宽谷,天空湛蓝,河在谷地里迤逦,形成一片水泽。阳光落进谷地。
河的两边,滩岸上,是一大片草地。去年夏天,我曾经来过,那时草地碧绿,红的、黄的,蓝的高原花点缀其间,甚是迷人。现在,草地刚刚开始返青,靠坡的地方,还覆盖着霜雪。
林立的、延绵不断的冰峰从四面合围着这片谷地,阳光照在冰峰上银光闪闪,这光线有些炫目。冰峰离河滩和草地那么近,它们仿佛争抢着、拥挤着要到河边去。
鲍仓说:“到了,罗布盖孜!”
我问艾山江:“罗布盖孜翻译成汉语是什么意思?”
“是绿的眼。或者说,是绿的———眼睛。”艾山江这么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