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阚君都全神贯注地往山坡上瞅。
突然,汽车跳起来,仿佛在往深渊里落下去,接着是猛烈地震动。我和阚君都喊了声“完了”。然而汽车落稳了,四周都静下来,只听见河的喧嚣。司机从车门口钻出来,站在踏板上,说:“车落到河里了。”
布仑口河每年都出事故,边防团每年都有人在此遭遇不幸。稍后一年,我有两个战友都相继牺牲在布仑口河谷。两次都是翻车,一个被货物压死,一个被淹死在驾驶室。
车前灯照不出多远,灯光前是水泊,中间好像还有漩涡。
我用手电往两边照,两边都是浑水。副司机挽起裤腿下到水里,只往前探了一步又缩了回来。水淹没了他的大腿,发动机也熄火了,再也发动不着。司机说:“不敢动了,等吧。”
大雨哗哗地下。司机、副司机和司机的那个同乡都躲在驾驶室,在里面点烟抽。我和阚君站在车厢里淋雨。
这里属于昆仑山,公格尔山是它的主峰。昆仑雨在高原应该就是雪吧,落在人身上那么冰冷。我和阚君早已被淋成落汤鸡了,身上的羊皮大衣,里面的绒衣绒裤都湿透了。我冻得浑身打战。我听见阚君牙齿相碰的咯咯声。
我们想抽一支烟,但烟全湿了。
司机关了车前灯,准备着苦熬。
雨越下越大,车厢里积了一层水。
驾驶室里,司机、副司机和司机的同乡三个人挤在一起睡着了。
夜深了,倦意袭来。我们大半天没有吃饭,又是大半夜,人饿了,顶不住火。雨偏在这时候下得更大了,还带着风。
阚君站着站着就蹲在车厢的角落里了,接着在车厢的积水里躺下去。他想睡觉,但很快跳起来,说:“妈的,冷得很!”
他说:“嗨!你抱抱我吧!你抱抱我吧!你抱着我让我躺下去。你用你的身子和大衣给我挡雨,叫我睡一会,一会我再换你。”
亏他想得出!
不过,也只好这么办了。他躺下去,我把他抱住。他说:“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用皮大衣把我们裹在一起!”
雨唰唰地落在我的身上,水唰唰地从我的皮大衣上往下流。阚君竟然在我的身下睡着了,扯着轻微的鼾声。他的半边身子浸在冷水里。
我在上面快冻僵了,脚和手都被冷水刺得麻木。
雨渐渐小了。我站起来,把湿大衣盖在他身上。
阚君跳起来,说:“来吧,我换你睡一会,还可以。”
我说:“算了。”此时,我看见天边露出了一颗星。
雨彻底停下了。
天蒙蒙亮,我才看清我们的车陷在一片水洼中间。水洼并不大,往前走也不过七八丈远,而且它就在公路边上。一道山瀑从山上斜刺下来,从水洼流过。布仑口河还在远处。昨天夜里,是涧水在冲击我们的汽车吧?也是它卷起漩涡吧?早知如此,我们昨天夜里可以涉过水洼,想办法拖出汽车。
我们试着想把汽车发动着,没成功。我和司机、副驾驶涉过水洼,往前面走。
不过一两公里,绕过一道山弯,在一个山坳,我们就看到了一座石灰窑和几名窑工。这里已是柯尔克孜州的地面。几名窑工都是柯尔克孜人。他们很快拿来了几根撬棍和几盘大绳,又牵来两匹马。
马拉、人推,汽车很快重上公路。
此时,天已大亮,汽车马达轰轰响,高奏凯歌。
我们在这天中午进入喀什市。7月的喀什市已经炎热。热闹的街市上,男士已穿上了短袖衬衣或汗衫;女士已穿上了短袖衬衣或长裙。繁华街市,闯入我们这辆满载风尘的汽车。
烈日当头,我和阚君还穿着羊皮大衣。天虽然炎热,但被冷雨浸泡了一夜的皮大衣和绒衣绒裤还是冰凉。我们把皮大衣解开,露出羊毛,让我们的胸部透一点风。
我看见街上的男男女女都在朝我们望。一个小孩子在吃冰棍。只听他们在路边说:“山上来的!山上来的!山上来的!”
是呀!只有我们这些山上来的,才会给这缤纷的世界增添这样特别的景致!
2001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