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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台钟的发条(第1页)

o老式台钟的发条,圆圆软软的,不易变形。

—作者自题

刚过母亲节不久,6月7日,就是在十年前的今天,母亲离开了我们,那年她94岁。恍恍惚惚,似乎就在眼前的事,她还和我住在一起。

母亲出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她6岁曾随家人逃难海门时,父母还要她手里抱着一只鸡。后来外公在上海宁海东路上开了个杂粮铺,生活才算安定下来。她是大小姐,按理说生活一定不错。但不知是她太好强,还是潮州人的重男轻女思想,她11岁就去绞丝厂做童工了。在滚烫的锅里将蚕茧撩上来,抽茧丝。日本那摩温(工头)看到有的员工手脚慢点,或不顺她们的意,就会用缫丝的那桶滚烫的水浇到你身上,母亲刘凤珠年轻时

使人疼痛难忍,母亲也曾给她们浇过。母亲对日本人一直很恨,哪怕后来中日邦交正常化,她都会和我们说,日本人很坏,中国人吃了他们多少苦头!她会和我们讲东洋乌龟在大世界门口扔炸弹,有的人被炸弹削掉半个屁股还在走,当旁边人惊呼时,他才倒地的惨状。后来母亲到香烟厂工作,我们小时候还在五斗橱里看到那几个金属盒子,说是香烟厂包香烟用的。

外公的杂粮铺里养了很多食客,店里永远是高朋满座,侃大山、讲大话的声音总在店堂里回荡。到了吃饭时间,大家都坐下来蹭饭。而我母亲很小就去做工赚钱,也从没觉得不公。她对家里的一些做法有看法,曾经和外公理喻,但都给外公斥为“女人鬼,话真多”挡回来。这大概就是当时潮州人家里女孩的地位。外公热衷于要儿子,不会把女儿放在心上。他嫌大舅一个不够,还从乡下领了二舅,再添了小舅。而且对领来的二舅比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还要好,后来演绎了很多故事。大舅和二舅先后生了儿子,可能两个舅舅的文化差别,大舅是大学毕业生,儿子在家叫小易,二舅从乡下领来,文化程度不高,他的儿子在家叫猪仔。

但外公就是喜欢猪仔,三天两头带猪仔外出吃点心。小易很是不服,他毕竟是正宗孙子。一次外公午睡醒来,发现自己的皮鞋不在床前,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以为给作者的外公和外婆老鼠拖走了。过了几天,他忽然在三楼阳台上望下去,发现玩具摊上面的太阳伞上有他的皮鞋。

一问,小易承认是他扔的,把外公气坏。外公什么事都为二舅着想。公私合营时,外公将资方权益让给二舅,他那店铺变成了二舅和国家公私合营,二舅每季度可拿几十块钱的股息。那时钱大,几十元人民币相当于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啊。但“文化大革命”来了,二舅是资本家,被斗得很苦,有段时间还被隔离审查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后来没事,但身体却变坏,50多岁就病故了。那都是后话。

母亲生下我,似乎如释重负,前面都是女儿。按理是很高兴的事,但是外公就不快了,因为二舅妈正好头胎生的是个女孩,和我同日。

“凤珠总是生女儿的,这次也生了儿子,你怎么生女儿呢?”外公还这样指责二舅妈。

母亲从外婆处听到外公的话,很不高兴:“我怎么不能生儿子?”

母亲从外婆处还听说二舅的孩子并不和我同日生,因风水先生说我的生辰八字好,他们才改了和我同日生。我母亲又高兴了,不管他们改不改日期,只要我儿子的生辰八字好就行。在二舅的大女儿60岁逝世的追悼会上,我听到了她的生日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的。那是后来的事。

母亲在医院生下我时,还闹了场虚惊。出院时,护士小姐将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交给母亲,母亲满心欢喜,刚出生几天的孩子都是差不多的脸。母亲打开小孩蜡烛包时,小孩的小鸡鸡没有了,母亲急起来,直叫护士。原来护士将隔壁床位的女孩错抱给我母亲了。后来母亲每每讲起此事,总笑着说,他们家是唱戏的,错抱的话,你现在说不定去唱戏了。还好错抱的是女孩,母亲才会那样警觉。

我出生前后的这几年,是母亲经历的风霜雨雪最多的年代。新中国刚成立,一切百废待举。父亲的财会工作本来就没有个长期固定的,基本歇在家,母亲的香烟厂也显不景气,做做停停的,母亲只得到外公的杂粮铺拿点米和豆子。外婆倒是挺体贴母亲,也会时不时地送点吃的东西过来。到我出生后,香烟厂老板托人带话过来,厂里也不景气,你就在家里带孩子吧,待厂里好了再来叫你。有人劝母亲不要答应。

母亲无所谓,因为生了儿子,要带儿子,就应允了。后来香烟厂好了,哪还会来叫我母亲去工作?母亲讲起这事,总说,我为了要领你,饭碗也敲脱了。在我小时,总好奇地问母亲,那打碎的饭碗是瓷的还是玻璃的?引来一片笑声。

那段时间,家里的小菜多是煮熟的黄豆、黑豆,都是从外公的店铺里拿来的。我总是吃很多,有的没有嚼烂就咽下去了,致使生了肠胃病。这也是我小时候唯一的大病。母亲再也不敢给我多吃,总留家里最好的食物给我。

在外婆逝世前,她对母亲说,阿奴(潮州人统指男孩的爱称)要一周岁了,家里应该给他过次生日,高兴一下,并告诉母亲,她已托朋友帮我父亲找到了工作,叫我父亲好好去工作。这大概是外婆对我家最后的帮助。从此父亲在橡胶制品厂里一直工作到退休,家里有了稳定的收入。外婆走得早,才50多岁,母亲一直非常怀念她,直到母亲离世前半年时间里还常常讲起要去看外婆。

母亲是个非常懂得感恩的人,她一直要我们记住,是阿姨帮助我们度过家庭最困难时期的。记得阿姨生第三个孩子时,她将唯一的儿子问问临时寄放在我家,那是我母亲很愿意做的事。那时问问就三四岁,第一晚半夜醒来,将我父亲认错为他父亲,哭了。以后他逐渐习惯了和我们相处。母亲始终认为,阿姨比她金贵,阿姨的儿子当然比自己儿子金贵。加上母亲本来就特别喜欢男孩,洗脸,问问先洗,然后才轮到我洗,就用一盆热水的。后来问问回忆起来,就说“大姨妈洗脸痛来西”,母亲怕洗不干净,手脚可能重了点。每天一个荷包蛋,那是问问的专利,我们都没有嫉妒的。几个月后他回去了,一直讲起这段特殊的岁月,他和我们关系特别好,常来看我母亲。我们表兄弟的关系因此而特别好,以至于到现在60多年后,比亲兄弟还好。

母亲身材虽然不高,微胖,但很结实,双臂雪白丰腴,我小时特别喜欢用双掌抱着母亲的臂膀,有种特别有依靠的感觉。母亲浓密、乌黑的头发配一张白皙的脸,看上去还有点福相。眉骨稍突,鼻子有点扁平,有着南方人明显的长相。我看到她年轻时的一张照片,很有大小姐样子。烫过卷曲乌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上弯弯的细眉,耳朵上吊着金耳环。黑丝绒的短袖上衣露出雪白的臂膀,手腕上还戴着翡翠的玉手镯。

但我自小看到的母亲,从来没有那么漂亮。

母亲身上有时还能看到过去当大小姐的痕迹。她出去走亲戚时会向脸上拍粉。过一段时间会对着镜子用线在脸上不停地拉动,清理脸上细微的汗毛;有时还用一种特殊的刨花,浸在她那特有的银盆里,倒上一些水,用梳子蘸着那有点黏的液体梳头,护理头发,当然抵不过现在年轻人上美容院做面膜,护理头发。母亲常贬自己难看,和阿姨天壤之别。阿姨确实是潮州人里的另类,年轻时走在马路上被误认为广东著名演员红线女,受到围观,直到年老时还是那样出彩。但母亲更像劳动人民,健康、自信,可能和她的经历有关。

她们老姐妹俩特别要好。我们小时候就是喜欢跟母亲去阿姨家。

母亲到了那里,就会围起围裙,帮她做家务,洗刷餐具,洗衣服……总把盒里的肥皂头子先用掉,似乎还在家里大姐照顾小妹一样。在困难时期的年份,阿姨没什么奖励母亲,就给她嘴里塞块冰糖。我们往往跟在后面蹭饭。阿姨家里条件好,又烧得一手好菜,我们在那里改善生活。

当然母亲见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也常想到给阿姨送去。我就曾做过为母亲去送菜的任务。但每次去,阿姨总要把我送到车站,7分钱的车费,阿姨总塞给我5毛,使我很过意不去。记得有次清明,到联义山庄为外婆上坟,时值国家困难时期,一个人一旬仅二两肉票。母亲将肉票积攒下来买了块不小的白切猪肉,放在盘子里做供品,母亲看到姨夫他们不经意地对猪肉看了一眼。母亲回家后,连忙将那肉洗一下,稍微回下锅,就叫我二姐送过去。以后的日子,姨夫和阿姨家总讲起那块肉太好吃了,并感到后来吃的肉都没那肉好吃。母亲总笑答,你们不知还我们多少东西了,本钱早就还来了。老姐妹俩到老了,走得更勤,见了面无话不说,糖尿病治疗的交流,就闹出了尴尬。母亲患的是轻度糖尿病,不知是阿姨用的药太好,还是什么原因,阿姨的糖尿病似乎比我母亲的重。阿姨怕我母亲用的药太差,将自己用的最好的药给我母亲用,结果母亲反而低血糖发作,昏迷过去。救护车送到医院后才知道原委。

母亲虽然比阿姨大十岁,但遗憾的是阿姨在80岁后就离世了,那些日子,母亲一直胃口不好,吃不下饭。

作者母亲(中)和阿姨刘秀梅、姨夫徐开垒四

母亲是在新中国成立后才进的扫盲班。她读的书,我姐姐都把它作为顺口溜来念。我那时还没上小学,但也背得出那么几句:“不识字,真苦恼,拿了糖票当油票。爱人来信看不懂,门牌号码勿认得……”后来她不断识字,在她七八十岁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新民晚报》的小说连载,津津有味,碰到不识的字就来问我们,不懂的意思还要我们讲解,使我十分佩服。一次姨夫知道这事,还建议我,将母亲读报的事写给晚报的《读者·作者·编者》专栏,反映有这样一个晚报的忠实读者。

母亲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深知在社会上做人的道理。有一肚子含哲理的潮州谚语、俗话,平时说话中时不时地就会蹦出一句,真够我们学习一辈子。她讲得最多的是“不识钱,教人看;不识人,该去死”,还有什么“作精作怪,都是几个铜钿在作怪”“多吃滋味少,少吃滋味多”,等等。她的“瞎子不怕枪”后来成为我工作中讽刺人瞎搞的经典语言。我很惊愕,一个不识几个字的妇道人家竟懂那么多的人情世故经典语句。前几年,我曾想把母亲的经典语句收集成老娘语录,但因为很多潮州话,没有那种音的字,意译又不押韵,完全失去原来的韵味和经典,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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