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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1页）

倪飞翔可以甩给李蓉生，李蓉生却没人可甩。由于南方市场的高度发达，折叠自动伞的数量呈几何倍数地增长，甚至有整车皮地发到西都这个古老而又新鲜的西北第一集散中心来。李蓉生深知“时间就是金钱”的道理，产品早出一天，损失就可能减少成百元。他从早到晚忙在生产现场。由于实施计件付酬的办法，工人下班走后，他要验货收货，核对数目计算工资，考虑奖惩等事。做完当天的，还要准备第二天的。第二天哪些人会领多少任务，相应的布料、伞骨和附件全都要分到各个工作岗位，以便于工人尽快进入工作状态。要知道这些妇女都是年轻人，下班时间一到，个个就像出闸的洪水一样奔泻而去。她们不是要忙着做饭就是要赶到学校接学生，甚至还有嗷嗷待哺的奶头娃在家等着。还有更要紧的事就是跑销售。倪飞翔不来，跑销售结算的事也靠他。由于现场管理是个麻烦而又须担责任的事，委托外人也没人敢接，他只好把这副担子交给妻子张玉贤，让她在现场镇守着。

这一天，他刚满头大汗地从城里跑回来，还没进车间门就听见玉贤在嚷嚷：

“你这踏板断碴明明是旧伤，你要谁给你赔？”

“我搬来的时候是好的，我不给你们家缝伞它能断？要知道，这是我娘家妈给我的嫁妆！你必须得赔！”

李蓉生急忙走进门去。一个穿着新婚衣服的小媳妇与妻子面红耳赤地正在争论。那小媳妇显得委屈而伤心，说着呜呜地竟哭起来。李蓉生忙走过去，把断掉的脚踏板看了看，确实是旧伤痕，仍然安慰道：“行，我给你赔，花不了几个钱，给你换个新的，这样行了吧？”

那小媳妇一听，扑哧一声，又破涕为笑了。李蓉生正要走开，忽听有个熟悉的声音：

“李老师，近来可好？”

“哎呀，李主任！咋能是你？”李蓉生大吃一惊，忙伸手握住那人的手，并拥着他的肩膀走向门外，边走边说，“这儿说话不方便，到我家里去！”

这些年，随着国家的发展，杨家堡村也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最突出的是村庄规模扩大了。北门外出村路两旁的农田都拨成了宅基地，一方面是因人口的溢出效应，老庄地上实在容纳不下新增的人口；另一方面是北门外的地势平坦进出方便，吸引着更多老庄地上的人纷纷申请搬到北门外去住，村里也支持人们的合理需求，顺势做出了改造旧村的规划。这样一来，北门外的新房就像雨后春笋一样，迅速发展起来。村外有条通往雁鸣大道东西走向的次级公路，因为它是专为东边一个叫兰州通讯四站的单位修的，人们都叫它通讯路。从前杨家堡的村民住宅离这条路很远，现在不但到了跟前，就连路南都安排不下了。路北的农田也改变了性质，李蓉生家已被安排在第二道巷东头第一家。

“嗬！你们家已盖起二层小楼咧？”李主任惊叹地喊了一声。

“简易的，别笑话。没看都用的啥材料嘛：劳改窑烧的黑头砖，砂浆用的是电石粉，二楼的护栏没做，院子也没砌围墙，还是大开放哩！”

李主任是西都二中校办公室的主任，名叫李德茂，年纪比李蓉生大不了几岁，应该是工作特别敬业的缘故吧，稍微有点谢顶了。因为工作抑或是年龄的关系，他们在学校就是密友。现在是校外，自然就格外热络起来。

“这不错咧。照你这，你们村有几家？”

“也就三五家吧。”

“看嘛！照你这样发展，马上就变成万元户咧！”

“嗨……咱不要转移话题。当年我考上大学走后，全靠媳妇在家苦干，村上砖瓦厂码坯出窑都干过。也许是我上了大学的缘故，村里人高看她，还让她当了几年小队会计，跟队长关系也不错。要不，能麻利地拨下这庄地？”

说着话，他们已站在没有围墙的院子里。这是座三间二层的小楼，是所谓“一头沉”的样式，中间和东头两间退后有两块楼板的地方，做了走廊。顺围墙的位置砌出一段砖梯通往二楼。李蓉生不想惊动母亲，拉着李德茂正要上二楼去说话，母亲已经从“一头沉”的那间屋走出来。她衣着朴素，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只是头发已经变稀，鬓角也白了。

“这位客人是……”母亲面露微笑，很有礼貌地询问。

“我们学校的李老师。路过咱这儿，顺便来看看。”

“老人家您好！”

“好，好，好！蓉生，快请李老师到屋里坐。”母亲很热情地说。

“老人家您歇着，我只是顺路过来，跟您家蓉生随便聊聊。”

“好好好，你们聊，我不打扰了。”母亲就回屋去了。

李蓉生沏了壶茶，端到二楼上跟李主任谈话。他知道李主任是专程来谈工作的，而不会是随便聊聊，这也是他看见李德茂的一刹那顿时心惊肉跳的原因。李德茂开门见山的头一句话就说：“张书记让我来看看你，你最近怎么样？”

“事情办砸了！”

李蓉生最怕听到张书记三个字，真有种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心情。他自然明白，张书记是真心关注着他，不然就不是李德茂出现在面前，而会是何镜明何处长了。他“唉”了一声，只得把自己接手小卖部到办商店，直到现在做自动伞的实情大概讲了一遍。头一脚踢得还不错，第二脚就踢到铁板上了，第三脚本来是想挽回第二脚的损失，谁知又掉到更深的一个大坑里了！他无可奈何地挠挠头，有些凄凉地说：

“我本来是想为学校做点事，谁料想竟是这样的结果！”

“有些后悔了吧？”

“走到这一步，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后悔有啥用？床已经尿湿了，只好盼个好天气，能拿到太阳底下晒干就好了！”

“张书记说，你还可以回去当你的老师嘛。”

“这咋回去？我走进教室，刚站到讲台上，同学们一句‘老师好’还没落地，债主就跟着追进来了！你说，我这能回去？”

李德茂有些同情地看着苦恼却又无奈的李蓉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一阵，李蓉生担心地问：

“我这边的事，学校会不会有人已经知道了？”

“你商店关门半年多了，能不听到些流言蜚语？”

“这会给张书记带来不小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