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主任冷冷地说:“你这次到那里采访,没有收什么好处吧!”
王志远立即明白了过来,原来他的心结是在这里。那个年代,有的通讯员为了自己的稿子好发表,都习惯给主管的部门主任送点小钱,用个信封,里面装上个三百两百的,趁人不注意,就放到那些有发稿权的部门主任的手里。这在报社,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那些通讯员都是为了单位的宣传,不得已而做的事情。当然他们也不出钱,稿子发表后,他们就会找点吃饭的发票,找单位领导报销。说给编辑送了多少多少钱,又请吃了一吨饭,才把事情办成。胆子大的,还可以多报销点。花了三百,报了一千,自己还赚了个大便宜,账却算到了报社的编辑头上。
当然也有的记者下去,收了人家的好处,拍胸脯做保证,说回去以后就把稿子发出来。到了报社,利用自己脸熟的缘故,找到主管的部门主任,说上两句好话,不花一分钱,就把稿子发出去了,便宜自己就全落了,编辑没有得到一个。
这一次王志远下去,采访的又是那么大的厂子,效益又是出了名的好,你说自己没有得任何好处,别人也确实不相信。
王志远看他是心有千千结,只好把话往明了说:“不好意思啊,主任,我这次下去,确实没收任何好处,一分钱也没有开口要,更没要一条烟,一瓶酒。只是临走时,田部长过意不去,特意给了几小包这个厂生产的食品,也就是几十块钱的东西,我都没好意思往办公室里拿,因为满大街都是,太不值钱了。给于叔叔家的孩子吃,人家根本就不稀罕。”
王志远看自己解释的已经这样清楚了,对方应该体谅自己的诚意,自己刚上班,确实不想激化矛盾,得罪自己的上司。也更拉不下脸到下面的采访单位要钱要东西,那样也太斯文扫地了,自己这个知识分子,那样的事情,还确实做不出来。虽然报纸的许多记者编辑,早已经是习惯成自然了,到了下面,什么都开口要,让人家被采访的单位,非常反感,使报社的声誉也受到了很大影响。但没有办法,现实社会中,谁不要脸,还真是可以得到不小的好处,所以有些人正是抓住了别人好面子的心理,你不敢开口,我就敢开口。一旦开了口,下面的单位就不好拒绝,只好吃个哑巴亏。
王志远判断,赵主任已经把自己当成那样的人了。
王志远怕他还不相信自己,连忙解释说:“我真没要别人的什么东西,就是一般的正常采访,你要是还不相信,等哪天田部长来了,你亲口问问他,就知道了。”
他还是想让赵主任发句话,理解一下,把稿子发了,今后自己再也不轻易下去采访了,免得引起他的怀疑,像落了许多好处似的。
哪知道赵主任还是一点脸色都不放,坚持说:“那篇稿子不发了,不能用。”
王志远顿时火冒三丈,心中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满腔怒火,脸色陡变,他拍着桌子说:“不要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不要东西,就不写稿子了。那样未免太无耻了吧!我的稿子,拿过来,发也得发,不发也得发,我自己组版,自己发自己的,谁也干涉不了!要不我们找总编评评理去!”
赵主任一看他这个样子,竟然说出了这样没大没小的话,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在他的预计内,自己怎么样欺负下级,下级是不能反抗的,也不敢反抗。让汪莉娜抄稿子,她不是抄几年了吗,也没见她说一个不字。这样的经验已经把他的脾气惯成了,他绝对想不到,王志远的反弹会这么强烈,让自己一时下不了台。
他脸都气的铁青了,一句话也说不囫囵了,只好说:“好,今后我不再管你了,你想干啥就干啥吧!”
“行,这可是你说的啊!”王志远毫不示弱。
他们两个这样高一声低一声的吵架,弄得整个楼上都听见了,先是走廊上站满了听消息的同事们,等听清楚了,有的就在那里窃窃私语,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有的年长的,就进到屋子里,劝两个人都消消气。和王志远关系不错的几个同事,就到屋子里,把王志远叫走了,到他们办公室里,坐下聊聊天,平静平静一下情绪。
从此以后,见了赵主任,王志远再也不主动开口说话,两人都以沉默对沉默,进入了冷战阶段。远远看见他走过来,王志远都是把目光转向别处。他觉得对这样的领导,你没有办法,他不知道妥协,不知道体恤下级,不知道尊重下级的情感,不知道节制自己飞扬跋扈的作风,你除了丢掉幻想,坚决斗争之外,实在找不到好的办法。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王志远初步树立了自己的处事原则:谁不知道尊重我,我坚决不尊重他;谁胆敢欺负我,我坚决欺负他;谁敢看不起我,我坚决看不起他。
他在内心里一遍一遍默念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教导:“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忘!”
是啊!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多好啊,他不仅是伟大的战略家,还是人性分析的大师,人这个玩意,就是个贱东西,你就不能太宠着谁!让他在你面前吹胡子瞪眼,那样你就有受不完的气,该斗争的一定要斗争,还是《国际歌》里唱的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解放全人类,只有靠我们自己。”
完全撕破脸皮之后,王志远发现,自己得到了彻底解脱。稿子想怎么编就怎么编,想发谁的稿子自己说了算,自己负责的版面只要通过了秦总编的审核,就可以出报了,用不着再向哪个婆婆汇报什么,乐得轻松自在。
抽出时间,他又跑了几趟乡下,采访过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腆着大肚皮,在乡政府里不可一世的乡党委书记;采访过老实巴交,问一句说一句的农民兄弟;采访过发不下工资,靠卖血度日子的下岗工人。方方面面的事情和真实的社会生活,让他对底层的情况有了前所未有的了解,锻炼了自己和陌生人打交道沟通的能力。
闲着没事情的时候,他也不在办公室里呆着,到阅览室了翻翻报纸,尽量避免和赵主任同处在一个办公室里。他的主意就是,你不缓和,我也不缓和。你制造紧张气氛,我也制造紧张气氛。咱就这样一直拖下去。
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几个月就过去了,春节期间,王志远回了趟老家,住了一个多星期,给了爷爷一百元钱的零花钱,算是自己上班以来第一次给老人家钱。
老人家很高兴,但看到自己的孙子还没有找到对象,也很着急,一再的唉声叹气,说:“都这么大了,还不结婚,连个对象也找不到,人家看了笑话不笑话啊!”
王志远听他唠叨的多了,也很烦,就故意刺激他说:“你说的容易,你以为在城市里找对象,就那么好找啊!现在的城里姑娘,你连房子都没有,谁会嫁给你啊!你说你这一辈子,都攒了多少钱吧,都拿出来,给我在城市里买套房子,我就好找对象了。你只要买好,我保准立即给你领回个姑娘来,喊你爷爷!明年给你生个重孙子出来!”
爷爷听他这么说,知道孙子是故意刺激自己的,笑了笑说:“我的私房钱,满打满算,也只有几千块,就是全给了你,也买不了一间房子吧!”
王志远说:“那你就别急,老是催我结婚了,你孙子就是打光棍,你也认了好吧,谁让咱们家里穷了!”
爷爷只好说:“我不催你了,不催你了,你爱咋办就咋办,我不管了好吧!”
王志远的父亲在一边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就问王志远:“你们报社的领导不是说过,马上就要盖家属楼了吗,一人一套,到时候我们再怎么的,也得支持你,买一套房子。”
王志远说:“现在还只是动议,还没有具体实施呢!到时候再说吧。婚姻的事情,听天由命吧,咱是小人物,一切由不得自己。”
父亲听了,也是好几天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