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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廷议(第1页)

李广来叫醒他的时候,皇上已经去宣室殿了。窦婴赶到,只见公卿大臣,分站两侧,肃穆威严。

刘邦刚得天下那一阵子,对手下解衣推食,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爽了大叫,不爽大跳,拔剑击柱,摘帽撒尿的事常有。后来发现这样不行:自己出身于低级官吏,臣子却多是原来六国的贵族,要不就是跟他一样的无赖草莽,现在他们服自己,以后子孙还怎么制住这些人?然后就有儒生叔孙通制定了一套朝廷的仪式,刘邦当然很快地采纳,用光荣的奴性构建一种无形的牢狱,让朝臣无不震恐肃敬,再也不敢喧哗失礼。

窦婴看前晚在场的,除了李神仙、张溟等没有职位又身份特殊的,差不多也都到了,料想是皇上重视,特意召集来会议灌夫这件事。

窦婴近来赋闲在家,本不用上朝,田蚡看他居然在东廷出现,心里就知道是为了灌夫的事找小皇帝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敢不提前来,此刻才到。

按照惯例,皇帝让各位卿家有事奏上,无事退朝。

田蚡自然马上出班奏报,就是告状:“昨日田某奉诏举办婚宴,灌夫敢来骂座,明明是违诏不敬,应该劾奏论罪!”大帽子先砸下来,定一个调!

皇帝听他说完,道:“我们都想尽快了结这件事,但因为涉及皇室宗亲,所以我也不便专权独揽,擅做主张,今天趁大臣会集,大家都在,就顺便一起审议这个案子。昨天在场的都说说事情经过吧。”

众人或是说距离比较远,有些说离开的早,又有说当时喝和谁谁谁喝高了的,实在没太注意灌夫那边,对方也马上证明,是啊是啊,反正都不清楚啦,自然是田窦两人唱戏。

窦婴力保灌夫,大意说灌夫是立有大功的人,当年七国叛乱,他父亲为国战死,本可以按规定护送灵柩回后方,但灌夫没有这么做,而是希望斩取吴王的头,替父亲报仇。他召集了军中勇士几十个人,但真正等到走出营地大门,没有人敢再前进,只有两人和灌夫的十多个家将飞骑冲入吴军中,一直杀到吴军的将旗之下,杀死杀伤敌军几十人,直到不能再继续前进了,冲乱敌阵。等到又杀回汉军营地,灌夫身上受重创十多处,所带去的家将全都战死了。

幸好当时军中恰巧有医术高超的军医和合适的药材,他才得不死捡回一条命。但灌夫的创伤稍稍好转,又向将军请求说:"我现在更加了解吴军营垒中路径曲折,请您让我再回去。"连太尉周亚夫认为他勇敢而有义气,爱惜灌夫性命,坚决地阻止了他。

现在丞相是公报私仇,我们怎么能因为他酒后失态,小有过错,就杀了一个身先士卒,出生入死,立有大功的人!

田蚡这边就死咬灌夫蔑视诏令,而且他在颖阴一带是个豪强,平时交结江湖草莽,流氓地痞,鱼肉乡里,胡作非为,种种不良与黑社会老大没有什么区别。现在撒泼竟然撒到皇亲国戚头上,这样豪强按照政策是必须除掉的。并说灌夫老家当地老百姓对他们是恨之入骨,并唱了当地的儿歌为证"颖水清,灌氏宁。颖水浊,灌氏族"!

窦婴说田蚡存心积虑污蔑,但灌夫平时不做检点,把柄太多,竟然说不过,只得转到攻击田蚡身上,说他的不对:前些年黄河水泛滥决堤改道,河道以南十六郡遭遇严重水灾。因为田蚡的封地在旧河道以北,不受水灾威胁,收成看好,竟然力阻治理,只顾着自己骄奢贪恣。

田蚡当时说江河的决堤是天意,人们是不可以强行塞上,就是塞上了,也未必符合天意。后来又有一撮看风水算命数的方士跟着附和这种说法,使得武帝不再关注治理黄河的事,结果导致黄河的治水工作停顿达多年。

田蚡听了也不分辩,只说道:"现在天下太平,安乐无事,我田蚡承蒙皇上宠爱,能够侍候在左右,所喜好的,不过声色犬马,田宅女人。我所用有的,是舞女巧匠这些,不像魏其侯、灌夫那样,日夜招聚天下豪杰壮士,与他们谋划天地,每天注意着未央长乐两宫,心里就想着哪一天天下有变,我也不知道窦婴到底想做什么!这一点上,我真的比不上魏其侯。”田蚡这么说,其实是暗示窦婴准备谋反了。

其实在武帝继位的第二年,淮南王进京的时候田蚡曾经与他有接触交往。淮南王是有篡位谋逆的野心,田蚡还不是丞相,就告诉他说,你是高祖皇帝刘邦的孙子,如果当今皇上万一有什么不测,只有你是最适合做接班人的,听的淮南王非常高兴,给了他大量的金银。

这件事情按照封建的律法是严重的行为,一旦抖落出来,这是谋逆罪。立谁为皇帝不是大臣们能商量的,而且当时汉武帝才十几岁,什么叫"不测"?灌夫知道这事后在上次两家纠纷中拿来要挟田蚡,田蚡才悻悻作罢。现在田蚡来一个恶人先告状,反而堵住了窦婴的嘴。

二人辩论这么久,皇上不希望公开场合听到班子内部反叛和分裂团结的越挖越多,就岔开话题,向朝臣问道:"他们二人所说的,谁说的在理?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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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是老油条,假装低头思考不说话,皇上只好点名了:“御史大夫,你分管监察百官,说说你的看法!”刘彻知道韩安国与窦家有交情,又是个好好先生,自然不会对灌夫下重手。

御史大夫韩安国看皇上并没有表态,想要自己吃责任,就说道:"魏其侯说灌夫的父亲为国而死,身上累积有军功,身先士卒,勇冠三军,是天下壮士。若不是有特别大的罪孽,仅仅因为争一杯酒,不值得就援引别的罪状把他杀了。魏其侯说的对。不过丞相说灌夫交结奸人,凌虐平民百姓,积累家资富厚,横行颍川,还欺凌皇族,这好像树枝比树干大,后果不是折断,就是分裂,不可不追究,丞相说的也对。应如何办理,皇上英明,还请陛下裁察。”

嘿嘿,好一个"请陛下裁察",汉武帝想通过廷议把球踢给大臣们,韩安国现在又把球踢回给汉武帝。汉武帝想利用朝臣,但是做大臣的有几个是傻瓜?

韩安国说完话退下,大家心里都说这大滑头,说了等于没说,却说得句句好像是道理,实在值得学习。主爵都尉汲黯心里暗骂“没骨头”,上前陈述。

这汲黯为人耿直,注重节操,与人相处不讲虚礼,喜欢直谏廷诤,常当面顶撞人,屡次触犯皇帝的面子,但皇帝理解他,被称为"社稷之臣"。汲黯很同情民众的疾苦,仗义行侠有一次河内郡失火,刘彻派他去视察,他路过正遭水灾的河南郡,见饥民饿死沟壑的不计其数,就假传圣旨开仓放粮,赈济贫民然后自己回去领罪。结果判个功过相抵,所以官当的上上下下。这次他就直说窦婴对了丞相错了,让窦婴是好生感动。

内史郑当时也发言,他也是想说窦婴是对的。不过郑当时生性怯懦,心里害怕田蚡的权势,说到后面语气游移,不敢坚执,只说水患是应该治理的,而且应该可以治理好的。

皇帝看朱买臣站在队列后面,似乎在打瞌睡,就叫他说说看看。不料朱买臣憋屈着不说话,被皇帝问的急了,他说:"臣当时吃多了,去了茅厕,这个这个丞相是可以证明的……我当时还放了个臭屁。”敢情他还以为处于了解案情阶段……

众人哄堂大笑,严肃的气氛也有所松动。田蚡瞪向朱买臣,如果不是朝堂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真冲过去扇朱买臣八九十个耳光了。

皇帝莞尔,想笑,却装着生气斥责:“真是什么屁话都能说!”再转向群臣说道“你们平日多说窦家长、田长短,今日到朝廷公论其是非,却局促的像刚上辕试驾的小马驹!这事要不是双方都是宗室外戚,一个狱吏就能处理了。我真想把你们一并都打一通屁股!”也不下结论,来一个不了了之。

其实汉武帝对灌夫印象不错,譬如淮阳是天下的一个很重要的交通枢纽,需要一个勇敢的人去镇守,他刚继位就任命灌夫去了。后来还把灌夫从淮阳太守的任上调到身边担任掌管自己的车马的太仆,也就是皇家车队的队长,这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才能担任的。灌夫酒后误伤了窦家子弟,更是包庇外放他去燕国任职。

何况武帝最近看田蚡日益骄横,心中已经厌恶他,但碍着王太后,还不能就罢免了他的相位。现在听了二人辩论,就知道是田蚡挟隙倾陷灌夫,其余各人都明知道田蚡心胸狭窄,但害怕他的权势,唯恐言语中得罪了他,所以都选择沉默。自己要是当着大众明着断他不是,怕田蚡面上有失风光,导致太后不痛快,所以假作含糊,不再穷究,就借着朱买臣批评几句,希望让他有所清醒,尽快结束了这件事的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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