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面朝天的季存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缓缓转动眼眸:低矮的阁楼屋顶,天窗上两尺多方已亮的天色。
晨风微微,将这个弄堂的上海早晨吹到了他的鼻前耳边:水汽里掺着陈年木质的气味,陌生食物混合着炉烟的味道,别样的热闹夹着紧张的异乡声调……
闻见一种相当陌生而又复杂的生活气息,季存才反应过来,自己已远离家乡、来到上海——这个著名却又陌生的城市,而且是一路听人热闹议论、正在开发中的浦东新区!
近二十年求学从不懈怠的年轻人已形成良好的生活习惯,掀被、翻身、下床。
阁楼上光照虽不错,可此时却显出视线的短板——天窗开在屋顶上,四周无窗可向外看视。身处热闹的早晨,他却无法看到外面的情景,只能对着天窗外两只探头探脑、“咕咕”的鸽子笑了笑。
想了想,季存把昨夜写的信仔细叠好、揣进裤袋,再掏出毛巾搭在肩上,然后拿起他那只还没洗的饭缸去楼下,顺手,还带了装有垃圾的畚箕。
一只脚刚落到底楼,他就见杨阿公一手拿了蒲扇、一手辛苦地拎起放在窄小过道上的煤球炉,像是要去门外生火。
“阿公,我来。”季存急忙放下畚箕,抢走到老人身边,伸手想拎过那煤球炉。
谁知老人却握紧了煤炉的铁拎手,坚决地摇头:“不要!我又没老到不能动!”
季存讪讪的,一时间伸出的手不知该放到哪里。
转眼,杨阿公又看见他手上拿的东西,一脸的嫌弃:“昨天你用这个吃了饭也不洗,又不洗脸、洗脚、刷牙就睡觉,太不讲卫生了!”
“我……”季存满脸红色的尴尬,“阿公,以后我会注意的。”
老人却依旧不高兴,咕哝:“你昨天泡方便面用了我烧的开水,要算半只煤球的。”
季存愣怔了数秒,点头:“好的,算一只都没有问题。”
杨阿公愣了愣,张开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就和年轻人那么大眼对小眼地相互傻看着。
此时,一串尖锐的笑声刺进了季存的耳朵:“阿姐,你还掏钞票让念申吃小笼馒头啊?”
昨日雨天里都显得有些尖锐的声音,他印象深刻,转头看向门外侧旁,果然看见了那个好像叫“咏萍”人的身影。
她一边用叉子样的东西去取挂在屋檐下的长柄雨伞,一边对坐在门边、正剥毛豆的阿姐咏兰说话。
“我记得爸爸最喜欢吃小笼馒头。”咏兰没有抬头,认真剥豆,“以前回来,都是他买给小囡们吃,自己舍不得吃……今天我买给他吃。”
咏萍拿了雨伞,“咯咯”一笑:“我记得你家念申和她爸也是喜欢吃小笼馒头的。”
咏兰的头抬了起来,隐隐愠怒地看着咏萍:“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啊呀,阿姐,我就是开玩笑,你怎么生气了?咏萍笑得更开,“对啦,我昨天拿给你看的几个商品房楼盘,你感觉怎么样?”
咏兰的头又低了下去,剥豆的手停了:“价钱有些高,我和念申爸的钱只怕不够……”
“那你让念申爸往他们家想想办法呀。”咏萍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依然盯紧了咏兰。
“你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咏兰讷讷的,“他爸在岗位上去世以后,妈妈带着弟弟妹妹回了家乡,平时还要靠念申爸汇生活费……”
“难道你们要一直在爸家里住下去?”咏萍的声音扬了起来,有些不管不顾,“你们回迁户口的时候,可是讲定放弃分房的呀!难道你想让爸妈倒贴你养老钱?”
“咳~”杨阿公突然重重咳出了声,打断咏萍的话。
老人又忽然转身,拿出一只小锅,塞到季存手里,向弄堂一边努嘴:“我也想吃小笼馒头,你帮我去那边小店里买两客。记得,向右转弯第二家,第一家的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