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你钟叔叔去世以后,你执意要请假去追悼会,我和你妈觉得你这孩子有情有义。”南啸扬继续讲起从前的事,“你记不记得你还想让我们领养钟小幸?”
南柏岩木在那里,他记得。
“你说‘那女孩成了孤儿,要不我们领养她吧’,其实我和你爸有过这种想法,但是钟小幸还有爷爷和叔叔,把她带去法国了。”宋纯接着丈夫的话说。
“他爷爷是那边私有银行的总行长,十年前的身家就在十一位数以上,算是超级富豪了,孙女跟着他不会委屈的。”南啸扬想起来充满感慨,“那孩子现在应该长大成材了。”
钟艺柠的父亲是大型工厂老板,爷爷是超级富豪,她是不折不扣的富三代,论地位钟家不在南家之下。南柏岩被一种深深的讽刺袭击,这种反差令他倍觉荒唐,他之前鄙视钟艺柠的低贱的出身,几番冷言冷语她视财如命,到头来发现最可笑的人是自己。
她努力赚的所有钱,是希望用自己的双手去赎罪;南柏岩骂她没有自尊,其实她才是最有尊严的那一个,本都已经妥善解决的事,钟艺柠却始终不肯放过自己。
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偏要选择布满荆棘清贫的日子,娇生惯养的她却受得住委屈。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的心里真的不觉得苦吗?
强烈的怨艾被一个巨大的真相吞噬,南柏岩突然感觉人生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爸,妈,你们先吃,我想起来公司有件事,上楼去打个电话。”他站起身上楼,去到自己的卧室,黑着的房间让他更能集中注意力想起从前的事,努力搜索十年前和钟艺柠相关的回忆。
工厂爆炸的事轰动了全国,南柏岩当时在学校听同学们聊起这件事,也没联想到是爸爸的朋友。傍晚放学回家的时候,他看到父母坐在沙发上讨论这件事,才知道是钟江宁,当时他想到钟小幸。
少年南柏岩对钟江宁的印象标签是“那个傻乎乎爱笑的小女孩的父亲”。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钟江宁跳楼的消息连整个T市都知道了,引起巨大轰动,南柏岩知道这个消息马上想到的也是那个小女孩。他虽然不爱笑,可在骨子里也是个正常人,知道失去亲人是一件巨痛苦的事。
那天下午,南柏岩说不出什么原因,一放学就骑着车子飞快赶回家,他跑去书房问南啸扬:“爸爸,钟叔叔真的死了吗?”
父亲的脸上挂着成年人隐忍的沉重:“嗯。”
南柏岩感到难过:“你们会去参加钟叔叔的葬礼吗?”
“明早我和你妈就去Y县。”
“我也要去,我和学校请假!”南柏岩脱口而出,异常坚定。
南啸扬诧异地望着儿子,他不会像很多父母把自己的态度强行施加孩子,他尊重已经有独立意识的南柏岩,尤其儿子很少会主动请求一件事。
“好吧。”
第二天南柏岩随父母一起赶往Y县,他的脑袋里想的不是钟叔叔,全部是想见到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钟江宁的灵堂设在他的一处四合院里,还没进大门就能闻到烧香的气味,到处挂着白色的布,正对面的屋子里摆着遗像,旁边全是点燃的白蜡。
钟江宁生前人缘很好,前来悼念的朋友众多,人群中有哭泣声。父母排队给死者上香,南柏岩努力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空隙,看到跪在灵堂旁边一身白衣的钟小幸,每有一位来客上完香,她便磕头作为感谢。
南柏岩的目光再没移开过她,一种悄无声息的震撼感袭来,上次见面还笑着合不拢嘴的钟小幸,现在目光呆滞望着地面,红肿的眼睛默默流泪,磕头的频率就像设定好的机器人,机械、麻木。
一个爱笑的钟小幸,和一个默默哭泣的钟小幸,南柏岩见她的两面有天壤之别。那个时候他都觉得鼻酸,心疼这个本该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却不得不承受永远失去爸爸的痛苦。
灵堂旁边还跪着一个年轻女人在烧纸,神情悲伤又绝望,她就是钟江宁的女朋友周怡。钟江宁的弟弟和父亲也都从国外赶回来,老人坐在旁边面无表情,有丰富阅历的长者,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轮到父母给死者上完香,钟小幸麻木地磕头,她的眼睛根本没有在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像失去灵魂的木偶。
南柏岩忍不住蹲在她旁边,用他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语气说道:“钟小幸,你要坚强一点,伤心的时刻总会挺过去的。”
许多人从钟小幸面前经过,都是感叹这孩子命苦,最多随便安慰几句,现在有人蹲在自己面前,认认真真地鼓励她,她抬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记得前不久生日宴上见过面。
她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南柏岩。
瞧见她泪水盈在眼眶没有掉落,南柏岩很想念她土气的傻笑,怕她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笑容。他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回应了钟小幸之前问的那句“小哥哥,你为什么不笑呢”。
南柏岩不擅长表达更多,一句话,一个笑容,一个心疼的眼神,便难为情地起身离开了。
可这一幕,深深温暖了钟小幸。
回家的路上,南柏岩想的还是变成了孤儿的钟小幸,他对父母主动提出:“爸,妈,要不我们收养那个女孩吧。”他希望她能成为自己的家庭成员。
“我倒是喜欢那个孩子,有了儿子再来个女儿凑成‘好’,不过钟小幸的爷爷会带她去法国。”宋纯亲和地回答。
南啸扬一听儿子和妻子这样说,认真地接话:“那我们再收养一个女儿吧。”
“不要!”南柏岩当下回绝,然后把眼睛一闭靠在座位上。
南啸扬和宋纯不解地对视一眼后,没再说什么,只当青春期孩子的情绪变化无常。
想起了遥远的记忆,坐在床边的南柏岩双手伸进头发里,一切糟糕到极点。
原来他和钟艺柠的过去有过一段深刻的交织,只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关于钟小幸的事情渐渐被冲淡,南柏岩只有很偶尔的,才会想一想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仍是带着揪心的情绪。
希望她坚强地长大,希望她还会笑得天真无邪,希望她成长之路一切顺利。
可是,如今带给她巨大伤害的人,正是南柏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