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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你说不的?!!”
怒吼声如同玻璃吊灯砸碎一样,震得德拉科浑身一颤。纳西莎慌忙从厨房跑了进来,抓住丈夫绷直的手臂。百般挣扎之后,男人终究还是滑倒在了椅子上,凌乱的金发垂在眼前,剧烈颤抖的骨骼躯体只在妻子搀扶下才没有散架。
苍白的面孔上写满了疲倦。他像是被抽空了的人偶,挂在椅背上没有一丝想要挺直的意思。
“他们知道了。”他沙哑而轻地说,因为刚才的爆发变得有气无力。
德拉科仍然僵直在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胆怯地伸出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
“……知道什么了?”
心里有一个猜想,一个也许早就该有的预感……
“海上的事。”卢修斯抬起眼皮,短短看了儿子一眼。
纳西莎垂下了双眼,握紧丈夫的肩膀。
“他们查了那个人和我们之间的联系,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被他针对,”卢修斯的眼里毫无光泽,只剩两个灰黑色的洞,这让德拉科心里直发怵,“一群蠢蛋……什么不查,要查这个……”
他望向桌上空了的白瓷花瓶。里面很久都没再有过新的百合。
“都完了……反正都完了。内政部已经介入,酒厂里有些旧的通信,被他们翻了出来,上面写有我的名字,”卢修斯声音低得快要让人听不见,又仰头望向妻子,“还有你姐姐……尼法朵拉·康克斯公开了她手里的家谱和档案,为了在法庭上协助布莱克。这下好了,这层关系也别想遮住。”
从小到大,德拉科都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他好似一个零散的、没有任何轴心或是控制力量的壳子,乘着毫无重量的话语飘飘浮浮。再有人多说一句话,再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头上,他就会整个儿地凹陷,同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是又软又薄、内芯空无一物的塑料水瓶。
“很快,他们就会翻出我在档案上动过的手脚……”卢修斯咬住他的嘴唇,“接着就会敲定我的……我的……”
腐败罪名。
德拉科低下头,在心里为父亲接上他永远也不可能直接说出的词。
无论是动用职权清理他们与贝拉特里克斯之间的关系档案,还是与“海上的人”串通——作为内政部的高层,本该负责合法出入境的督查却收了相反一方的钱。就算是陈年往事,就算此次事件中他们作为受害者可以请律师辩护,用现在的遭遇卖惨,将曾经的合作说成“迫不得已”。就算这么做,他们多半也保不住得体的名声、避不开大肆宣扬的惩办,父亲的工作也无法保留……
所以当然,潜逃出国当然是个好办法。有诺特一家经验丰富的帮助,他们当然有可能在德国,在远离风声的地方,过上更有保障的生活。
当然,这不难理解……一点也不难理解……
“我不知道判决会是什么,也许只是罚金,”卢修斯倚在桌前,右手撑住额头,“但若要维持这个家庭,维持我们的生活,我们别无他法。”
所以里德尔说得也没错。一切变成现在的样子,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一类人,原本就在一条船上。德拉科不知道自己究竟感觉讽刺还是悲伤。
不。他哪有资格悲伤?
“那我们就……这么离开?”心中仿佛有颗尖利的石子,刮着腔壁滑落。那是一种抓不住的锐痛,微小,缓慢,一直向下。
“如果你还想有个好的将来的话。”卢修斯抬起眼睛,朝儿子麻木地看了一眼,“你可以加入西奥多的学校。他们也是私立的,条件很好,不会和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但不是这样的。
德拉科知道父亲会这么说。
那股锐痛已经穿透心脏,往每处血管可以抵达的器官弥散。他花了一阵,才意识到这是分离的撕扯感。但这本身就是不成立的,他没有任何人需要告别,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告别。
“也许你父亲是对的——”
“我知道,妈妈。”
德拉科推开椅子,从桌前站了起来。手指因为极力镇静而不自然地伸直,他闭眼屏住呼吸,再睁眼时便摆出了他能做到对父母最恭敬也最冷静的神情:“我先上楼了。”他轻轻地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又把双手握成了拳。
上楼回房的时间通常需要半分钟。这次,他只用了二十秒。
回到卧室,德拉科把头抵到门上,吸气的同时拳头向前用力一锤——“砰!”一声,房门颤颤巍巍地在胸前摇晃起来。他闭眼紧贴这块木板,好像那是落难海上唯一的漂浮物,坠落时唯一的绳索。门把被他死死压到了底,那股从下往上的阻力就从他手掌传到经脉当中,叫他咬牙抵抗又不自觉地依赖。如果不是手里还有实物,还有坚硬的东西,他想他此时就该失去所有的重心和站立的勇气,像是坠入漆黑的太空宇宙一样,随着命运无力漂浮。
他不敢悲伤,也不敢听。
心里再多的声音,疼痛和愤恨——他通通都不要。他姓马尔福,他该死的姓马尔福。而马尔福怎么会不知道怎样做是最正确的?他既然能为了守住爸爸妈妈去杀人当然就能为了这个家服从一切命令。离开有什么不好的?重新开始有什么不好的?天啊!重新开始!这可太好了——还有更好的事吗?
什么爱情?什么不舍?他他妈什么时候拥有过任何东西又值得拥有什么了?这他妈真是个天大的喜剧!哈利波特说不定巴不得他走呢——他是谁?不过就是个拖着家族烂到根子里痴心妄想的疯子。做梦做得醒不过来也忘不掉的疯子,但又必须醒来,必须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