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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腹触到了质感粗糙——却也足够光滑的表面。再下一秒,面具就被轻轻揭了下来。
哈利凝望着眼前完完整整、脸上没有一丝遮挡的德拉科,在这瞬间仿佛一个新生儿或是失忆了的人那样,脑海中没有任何的声音或图片。他看见德拉科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他也只是看着——就这样看着:从眉窝下的阴影,到挺立着的鼻梁,然后是有些泛白的、因为偏薄而有些苛刻的嘴唇……
“咣当”一声,黑色面具掉落在地。哈利托住德拉科的下颚,闭眼吻了上去。
门外隐隐约约渗进悠扬的舞曲和欢笑,他却陷在一片漆黑的静谧之中,只听得见对方——还有自己——倏然收紧的呼吸。
这是他们除夕后的第一个吻。事实上,哈利觉得也许这才能被称之为一个吻。
沾着酒渍的唇瓣贴合在一起,柔软像得要融化——融化,然后淌入彼此的腹地。德拉科没有太主动地回吻,却也在哈利深进一步时顺服地把嘴张开,任两人的舌头交缠。这对哈利来说也已经足够了——远远多过了足够。他把双手收回,放在德拉科胸前,深吻的同时不住吸着气。勃艮第带有酸味的甜香在湿润的交织中变得愈加浓烈,很快,哈利再次感到眩晕起来——灼热的巨浪撞击着他的胸腔,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他于是不得不放开德拉科的嘴唇,却在看见对方迷离的、掺带退却的眼神后感到脚下更站不稳了。
哈利于是转过身去,揉揉眼睛想要看清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却因为没戴眼镜而只能看到一团橘黄色的光亮和墙纸上的色块。除此之外,便是摆在房间中央的,一架比外面那架平凡多了的黑色钢琴。
“……你会弹吗?”
哈利一边走向那张巨大的乐器,一边回过头问。他的步伐歪歪倒倒,脑子里的想法也歪歪倒倒。
他想试一试这个人,就试一试。或许他会弹,或许他不会。或许他会弹自己听过的曲子——或许他会弹那首曲子。但这些都不重要——哈利突然又决定,自己只是想把琴盖翻开,摸一摸琴键而已。他可从来没有弹过钢琴。
这个想法让他来了兴趣。他于是加快了步伐,踉踉跄跄地几乎是扑到了那架钢琴上。而令他感到高兴的是,这让身后的男孩立即追了上来。为了感谢他——哈利想——为了感谢他,他总得回头给他一个微笑。于是他就回头冲德拉科笑了笑,这令对方一下子又站住了脚,不敢再向前。
无所谓——哈利想——怎么样都无所谓。他摸索着掀开了琴盖,又扶着凳子坐下,最后若有其事地坐正在凳子上,一本正经地按下一个凸出的黑键。
“铛——”
一个清亮的高音被敲响。哈利动了动嘴角,又把右手挪到更远的地方去——
“铛——”
音调变得更高了,听起来像月下吟唱的小山精。
“铛——”
这回是低沉的。
“铛——”
更低沉的。
“铛——”
又高了。
“铛——”
德拉科终于走上前来,覆住他的手。
冰凉的掌心贴在发烫的手背上,叫哈利微微打了个颤。他仰起头来望着德拉科,又在他坐下在身边后眨了眨眼,目光仍然系在他的身上。
安静而缓慢地,德拉科伸出右手,在中音区敲下几个连贯、简单,听起来却有些耳熟的音符。
“这是什么?”
哈利注视着他的手指,咕哝着问。他想要把德拉科落指的地方看清楚,然而视线此刻模糊得厉害——他就连两个白键之间的分界线在哪里都找不到。
“刚才那个人弹的……第一段主旋律。”
德拉科回答道,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朦胧。哀伤的旋律就这样凝结成最纯净的一条线,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的音符,从他的指尖流出。
哈利盯着他手腕的动作,茫然中感到眼眶和喉咙一并发涩。他偏头看向德拉科低垂的双眼——那比琴键要好看清多了。而事实就像他想的一样,他不需要看清。
他不需要看清,也不需要知道这首歌是什么。他熟悉这个男孩弹琴的样子——他在学校的音乐会上已经见过了太多次。他知道他总是以什么角度低头,又会把手提到什么高度。他想告诉自己这是因为自己看不清,视野晕得像是万花筒一样。
但他无法这样做。他无法再告诫自己——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有耳边的脉搏响亮异常。紧接着,在他德拉科按响下一个音符之前,他就又伸出手去,扳过德拉科的脸,再次吻住了他。
哈利想自己一定是已经睡着了,否则他怎会感到这样温暖、这样安稳?
但这感觉很快就不见了——因为德拉科即刻从琴凳上站了起来,慌慌张张躲开这个吻,嘴里说着“等等”,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逼迫一样,连连往后退。
哈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感到有些好笑。他不知道德拉科这是在干什么。他知道德拉科是喜欢他的,他舔舔嘴唇从对方留下的酒味中都能知道,他是爱他的。但他现在视力实在是不好了,而德拉科越退越远,眼看就要退进那片橘黄色的模糊光晕中去了——这可不行,他不能让他再次跑掉。
哈利于是也站了起来,跌跌撞撞上前几步,最后索性撞进了德拉科的怀里——扑在他身上,环住他单薄的腰背,将下巴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放在了高度刚刚合适的肩窝里。
像是真空中忽然吸入了氧气,冬眠后触碰到的第一缕阳光。没人能够说清,他们之间是谁更需要这个拥抱。手臂发软却努力收紧,心跳隔着胸腔重叠律动。哈利把脸埋进德拉科的肩膀,用力吸进他总是似有若无带着的、那股森林般的味道。它在此刻夹杂着浓郁的酒气,好像所有的树木根茎和枝叶都被酿进了紫红色的晚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