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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那枚小小的银哨,它也许还被德拉科随身带着,但他此时却不敢提起有关于那段行程的任何事。即使第二颗金苹果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大致是个好消息,他也不愿以此打破沉默。
“你不再需要我了。”
时间越久,哈利越是无法平静地想起这句话。德拉科冰冷的声音像是透明的绳索一样将他勒紧。愧疚,他告诉自己这是愧疚。但没人能够告诉他,既然如此,那夜脱口而出的两声道歉之后——他为什么只有感到更加难受?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夜深得像是已经过了午夜,只有两侧房屋中飘出的肉香和奶油味提醒着他们,这才刚刚过了晚饭时间。
“这是真的——只有一声!我只听见了一声!”一个妇人挽着她的丈夫,从旁经过。她的声音里掺杂着哭腔,吸了吸鼻子又说:“好好珍惜吧!亲爱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得停止相信那些东西,”她的丈夫叹了一口气,“如果你是那只鸟的话,你也不会想一直叫来叫去的。别想太多了,亲爱的。”
妇人仍旧耷拉着脸,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又在注意到两个行走缓慢的年轻男孩时多瞅了他们一眼,露出奇怪的神情。哈利避开她的视线,向正前方更高的地方远望。
雾气让整个城市都变模糊了。即便没有下雪,可见度也并未变高。十几米之外,一座教堂的尖顶上亮着忽明忽暗的一个橙红色光点,像是云海中一只悬在半空的萤火虫——再仔细一看,又发现不过是个守塔人正拈着火柴,点亮他嘴边的烟斗。
“往好的地方想,白天很快就会变长!”一个男人站在路边铲雪,直起腰时对旁边的同伴说。他们一边摇头一边咧嘴笑,分别呼出几口白气,又奋力继续干活。
“……感觉起来还是很短,有阳光的时候。”
哈利低语道,片刻后瞥向身边比自己高一点的男孩。他希望这不会又是一句徒劳抛入空中中又孤独坠落的话。德拉科的沉默让他难以忍受,但他不觉得他在排斥自己,否则他又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在那天晚上抱住自己?
是……他知道那时对方做了什么……对此,他不知道自己作何感受。完全不知道。
“……至少这儿还能看见。”出乎意料地,德拉科接了他的话,却是一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你说什么?”哈利扭过头去,看着他的模样确认那确实是他发出的声音。
德拉科只短短回望了一眼,就又看起了前方的路。
“那座雪山上……后来就没有白天了。”
哈利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他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男孩。后者注意到他的停顿,也不再向前走。他们就这样站在路的中间,任旁边的行人来来往往地过。
“你留在了那个地方?你一个人?”
哈利无法掩饰语气中的惊讶,还有令自己也深感意外的、也许是与那些愧疚一起到来的担忧。他看着德拉科默不作声注视自己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是多么地荒唐,又多么地伤人。
他当然是一个人,是你把他留在那儿的……
——但我不知道。哈利在愈发强烈的愧疚感中,仍然记起德拉科消失在夜空中的景象。
但就算知道……就算他知道德拉科在什么地方……那又会有什么区别呢?
哈利抿紧嘴唇,双手在外衣口袋里不断握紧,像是要将那些折磨自己的酸楚和冲动全部捏碎。片刻,那句忍了三天的话终于挣脱而出——
“我知道你恨我。”
他沙哑地说,话音落下后便再也没有勇气直视德拉科的脸,更别提观察他的反应。
一辆人拉的货车从旁经过,轱辘转动着碾过满地积雪,发出嘎叽嘎叽的声响。人们成群地说着什么话,声音却仿佛融入了那些模糊的、团状的、没有实质的雾气,叫人半点也听不清楚。此刻,哈利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他害怕听到——却又渴望着一定要听到的声音。这也是为什么,当德拉科向他走近,轻轻吐出一个音节之时,他把那里面所有的犹豫和隐忍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
只有一个音节。只有一声“我”,好像他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好像倾尽全力也捏造不出什么真正的意义。
没有否认。无法否认。
没有肯定。也无法肯定。
哈利心口一阵抽疼,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德拉科的眼睛。
灰得那么令人熟悉。但里面的阴影,无论是在哪个世界都未曾见过。
“我……”
德拉科又说了一遍,像是要逼迫自己辩驳,又无力地败下阵来。哈利觉得自己从未这样仔细地观察过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而这让他感觉到不安,乃至于恐惧。他冷不丁想起许久以前在雪山上那座小木屋里,自己因为过久地凝视这个人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
如果他能这样看着这样的梦中男孩,那么现实中呢?现实中的马尔福又算什么?
他感觉到的是什么?又是对着谁的?
这问题太复杂,太过庞大。赫敏说的对,自己没有办法去想这些令人手足无措的问题。他因此就要移开自己的视线,索性再逃远一点,让自己离开这个诡异的境地——却听见德拉科放低了声音,像是墙缝中漏出的一小缕风那样,轻声说:“我很想你。”
恍若被烫到一样,哈利的身体一下缩紧。他略显迷茫地看着德拉科垂下眼睛,视线与自己的完美错开。如果他没有站得那么直,且声音里的温度再多一点的话,这听起来就会像是寻常爱人间总会说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