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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噎住了声音,跨到那块石头边坐下,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愤怒和寒冷在那时一并撞破了他这些日子来的伪装,身体上的疼痛迅速掉头而来。哈利不是个会喊痛的人,也不需要旁人的帮助才能站起来,可他仍然在前方黑色的背影消失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失落,像是被风雪刮去了身上最外面的那层皮,露出新鲜血肉于是敞开在零下的空气中,再无任何保护可以使人感到安全。
如果是赫敏和罗恩在这里,他们一定不会抛下自己不管——满脑子杂乱的想法中,哈利突然听见这样清晰的一句话。他知道这不是一回事——他们甚至都不处在一个世界,然而这却无法扑灭他心中越烧越烈的怒火,和怒火中夹杂的——像是冷风那样穿梭而过的、令他心口刺痛的悲伤。
他将眼睛闭上,完全埋进自己的手臂里。北风在不远处回转,发出空灵而庞大的呼啸声。这本该是接近胜利的时刻,翻过这座山,他们便能临近冰姑娘的宫殿。然而此刻哈利心里却没有喜悦。
也许一开始是他莫名其妙。
但现在呢?
被情绪蒙住的人注意不到周围的响动,直到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哈利才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打开了包裹面包的牛皮纸。
他一声不吭地听了一会儿,正准备移开注意力,就听见那声音忽然停止了。
哈利回过头,只见德拉科站在风雪中,双手捏着掰成两半的面包。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注视着面包断开的地方,神情好像刚刚打破了什么珍贵的瓷器。哈随着他将视线向下移,眨了眨眼睛,脑袋空了一下,接着明白了过来。
那是秋天刚刚开始的时候。
树上红透了的苹果,散落满地的雏菊花瓣和飞走的白蝴蝶像是遥远的海声那样飘渺却庞大地回到哈利的记忆里。他愣愣地和德拉科一样望着那两半面包,曾经的快乐和欣喜忽然无比清晰。
他们是那样相爱。将花园里夜莺的歌唱到了哥本哈根的路灯下,六个月的朝夕相处比所有途中遇见的风景还像一个童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该死的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哈利纹丝不动地坐着,将所有因为悲伤带来的刺痛奋力压下,才有足够的力量抬起眼睛,望向德拉科的脸。而就在他这么做之后,他发现,德拉科眼里的愤怒也已消失殆尽。
他们在四处飞散的雪花中对视着,没人挪动一下。哈利看着这个男孩,用视线描绘过这几天来他一直避免看清的——那张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里,他都熟悉到可以单凭记忆画在素描纸上的面孔。他看着那对与德拉科性格似乎并不相符的、弧度平缓的眉毛,鼻梁处的阴影,被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现实中的德拉科,眼前的德拉科,或说两个都不是。更多的,那像是看到了一堵空白的墙;上面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是,只是平白吸走了那些情绪。
而在这片空白中,一股类似于冲动,却比那要更轻微和温和的感受从哈利胸中升了起来,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什么地方——是梦境,还是现实;是春天里的某个夜晚,还是冰雪封冻的白天……
于是,当德拉科把头别开,同时将面包递上的时候,哈利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将它接下。晚霞斜在纯白的山坡上,光芒将视线晃了一晃。他将面包捏在手里,又看了看德拉科,在那一瞬间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
然而夏天毕竟已经过去很久。在这样的时节里,即使哥本哈根也会落雪。
醒来后,哈利拖着休息良好却提不起劲的身体走到洗手间,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又打开手边的窗子,望向楼下的草坪。
他想念夏天。
磨坊风车呼呼转的声响,玩捉迷藏时躲在枝叶后的小鸟……哈利自觉不是一个容易感到惆怅或是喜欢怀念过去的人。事实上,他总避免做这样的事,只是按部就班地向前走着,听朋友们热热闹闹谈论最近发生了什么,想想怎么应付作业和来自斯内普的冷嘲热讽,最多铭记一下和小天狼星在一起的时候。除此之外,记忆在他这儿的分量并不太大。
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德拉科将面包递上来的那刻,他确实很想念夏天。想念那些快乐和他现在无法理解的——曾经却没有什么可以动摇的相信和爱恋。他也想念那个连游行队伍经过都会将自己护到一边的德拉科,而不是将自己扔在雪山上——行为几乎和现实中马尔福一样恶劣,又因为哈利太习惯这样的态度而变得异样熟悉的男孩。
“咔嗒”一声,洗手间的门被人打开了。哈利飞快回过头,只见罗恩打着哈欠走了进来,两只眼睛半睁半闭着,抬起手,懒洋洋地挥了挥。
“早。”他说着,走到水池边,弓腰洗了把脸。
“你在这儿做什么?”哈利目睹罗恩因为水太冷而从头到脚打了个颤,不解地问。
他的好友从不早起。即使被吵醒了也会睡回去。
“我听见你出来了。哥们儿,你的生物钟准到令人同情,”罗恩抄起毛巾,一边擦脸一边说道,声音因此模模糊糊,“但你知道吗——”他扔掉毛巾,用还湿着的手拍了拍哈利的肩膀,“以后你醒的时候,记得叫叫我。我得找时间复习西班牙语。”
“为什么不是晚上?”哈利更加奇怪地看着他。
罗恩“哈”了一声。
“赫敏……”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今晚要我一起思考苏菲亚奇遇记的下一步计划,明天要教我物理,谁知道后天或大后天又会是什么……”接着,他却又笑了笑,“我想和她呆在一起,但我有些科目成绩实在是太差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