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至。
殷罗身形灵巧翻过梧州守军私宅的青瓦围墙,落了地便朝着院内正厅走去,因此事保密性,她不能大摇大摆走正门,怕被人发现什么端倪,这梧州地界不大,风吹草动便传遍百里。
她走到院子中心的时候,就有府中的小厮发现,小厮伸着手指着她,支支吾吾半天才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这话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吸引了很多周遭的小厮和丫鬟怯生生过来围观。
殷罗不以为意也不停下步子,边走边扶了扶斗笠回答:“自然是翻进来的。先别管我是谁了,快去通禀你家总管大人,有客来了。”她压根不关心小厮和丫鬟面上的表情,径直走到厅中,挑了个座直接坐下了,当真是半点没有犹豫。
宋景平紧皱眉头从书房急匆匆赶到正厅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副景象,一白衣少女头戴白色斗笠,好似在遮挡自己的容颜,她坐在了东侧开椅的第一位上,看起来冷然如雪。
她闻脚步声朝自己看过来,这才站起身子,他再走近些,白衣少女微微低头拱手,只念出:“叨扰宋总管。”
殷罗隔着白色纱幔上下打量宋景平,面前的青年眉尾下降,是八字眉的形状,甫一看就多了很多愁绪,眼睛如柳叶,鼻子不算高挺,只那鼻头圆润,衬得唇薄小一片。
此刻宋景平微微抿唇,眉头皱起来更显得耷拉,更显长相柔软多忧。
他一身深蓝色布衣,也没见上面缀绣什么纹路样式,抽腰的棕色布袋还有些破旧,看起来不像是个总管,倒像个不受待见的宅院管家。
实在清贫,殷罗心中定论。
宋景平也紧皱眉头观望着面前的白衣少女,这斗笠上的白纱恍惚隐约,他看不清她的五官,单看身形,他觉得她比他小上很多,约莫也就十几岁。她个子不算高挑,只能说是适中,他看她的时候要微微低头,恰好能看见她头上戴的那斗笠顶部的刺绣。
繁琐精密,宋景平皱了皱眉,跟达官贵人打交道这么久,他对于这些东西颇有了解,这少女的衣着装束还有周身中流露出来的气质,与上京那些臭虫相似至极。
可是她方才拱手,做的又是江湖人的礼数,他在梧州时间不短不长,多少也跟镖局打过交道,那些舵主见他便是这般,一拱手喊一声宋总管。
宋景平面上疑惑加深,“姑娘是?”
殷罗沉吟须臾,掀开了头上斗笠白纱,她朝宋景平微笑:“长林崖,殷罗。”
宋景平眉头更深,他在脑海里搜寻着有关长林崖的记忆,却想不出来他与这长林崖有什么交集,他所处的梧州乃是江中地界,须得渡江过河才能到江南,他这辈子还没有去过长林崖,这殷罗又为什么会来找他?殷罗,这名字可真熟悉。姓殷?他垂了垂眼皮。
“宋总管无须多想,今日我来此,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忙,并没有恶意。”
“我与姑娘并不相识,姑娘此番翻墙入我私宅,还要我帮忙,是否有些不太妥当?”宋景平刚直发问,他看着殷罗的眉眼,总觉得在哪儿看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殷罗笑了一声,不在乎宋景平说话时略显激进的语气,直道来意:“灵州煤矿被人挖空,贼人上了淮山官道,如今正在梧州江湖驿,今夜我们会想办法将煤截下,却不可走漏风声,因此必然得下令封锁城门,以免打草惊蛇。这忙,宋总管可会帮?”
短短两句话中包含的信息量有些庞大,宋景平不明白这样的事为什么会让他知道,他在上京官场混迹过,自然知道事以密成的道理,所以他觉得这白衣少女很有可能是个骗子,毕竟他从来没见过殷罗,更没听说过什么有关灵州煤矿的消息,淮山官道近日里如往常一样走货,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况且这女孩的年纪正是调皮开玩笑的时候,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出过,宋景平抬眼看她,以一种告诫的语气道:“你所言之事乃是重大,莫用此开玩笑。”
殷罗不急不慢,“宋总管不信我,但总该信这个。”她从腰间掏出安泰司令牌,直直举到宋景平眼前,她心里嘀咕着本来觉得用不上这令牌,没想到有朝一日还得承了安泰司的光。
宋景平眉头一瞬间又皱紧,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令牌那一处的麒麟雕纹,良久僵硬的立在原地,这女孩拿的竟是安泰司使令?曾经在上京经历过的不好回忆盘旋在他脑海里面,让他有些隔世之感,宋景平从心眼里抵触一切与上京有关系的东西,而这安泰司便是其中之一。
殷罗见他神色愁苦怔忪,垂眼将令牌收回腰间,“宋总管没听说过灵州煤矿被挖空的消息,但总听说过灵州暴民之乱。东海边关那位排了一出大戏,只为了将煤运走,而之后不论是出售、或者是招兵养马试图谋反,对于大梁来说,都是极大的变数。眼看夏日马上过去,秋日短暂,冬季一至,若没了灵州煤矿供应,单靠其他几个城池的小煤矿,无法解决成千上万百姓、军队将士用炭火取暖的问题。灵州的煤矿丰富,运煤的队伍不止一支。”她并没有把话说尽点透,但她神色自始至终都极为认真。
宋景平有些动摇,他垂头看殷罗,她手持安泰司令牌,话说的流利,甚至没有避讳的点出了渊缙王爷,他又愣了一会儿,开口问:“所以,你们要在江湖驿将煤截下留住?你是想让我命令下面的人关上城门,以免他们逃走放出消息给……那位王爷?”
殷罗颔首。
“殷罗不是江湖人吗?江南长林崖的三掌教,还会管这些?”宋景平态度还是有些存疑,“况且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过小小的州县兵队总管,不能随意开关城门,这种事应当去找江中府的裴将军,有他下令批准的文书,我才能照做。”
殷罗皱了皱眉,对他先前那一句很是不满:“我虽身在江湖,但我始终是大梁百姓,国与民生本就相连,我缘何会不管?难不成你想看到大梁内乱,民不聊生尸横遍野?”她挑了挑眉,“至于有没有镇宁将军的文书,这重要吗?我将安泰司令牌借你,即便是裴不仇本人亲临梧州,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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