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铁甲,两身道袍。山道上有三人下山,却又沉默无人言。公孙拓是不愿说,刘知蝉暂时不想说。这两人安然若素,但却压抑坏了那随行的小道士。方才山上送行的场景本就让李方心里堵得慌,现在感受着周围沉默的气氛,李方总觉得自己如果不说点什么随时都要流出眼泪来。那虎背熊腰的山下将军他终归是不敢招惹的,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刘知蝉聊天。
“师姐,他们都说山下有繁华富贵,还有皇宫楼阁,还有绝色美人。这些都是真的吗?”自幼住在山上的李方似乎对于山下还是有所向往,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就随刘知蝉下山。现在的他眼中带着憧憬的神色,思索着自己即将看到的不同景致。
李方的问题是问刘知蝉,但是他和刘知蝉都没想到,那个看似沉闷的公孙拓却抢先作出了回答。“山下确有别样景致。只是这人心……”公孙拓的目光从刘知蝉身上扫过,“这人心却美不过山上。”李方虽然想不到这个沉闷的将军竟然是个健谈之辈,但也很快接过话茬,“是了。很多师兄都说山下人心思不纯,尤其是那宫闱女子之间勾心斗角都能写成话本给说书先生去讲评书。”公孙拓原本指的不是这些,但想到塞北牵牛宫中那些女子的口腹蜜剑,倒也没有反驳李方的话语。
刘知蝉先是静静听两人聊天,在听到小道士讲述宫闱女子后不仅笑着反驳,“女子怎么了?世间女子不也就求个情字?倒是男子为情为权为财,那勾心斗角哪里少了去?”李方对刘知蝉所言非虚,所以也不敢反驳,只是低头听训。刘知蝉看着他闷头葫芦的样子觉得无趣,就又转头去跟公孙拓说话。
“老头子说你修君子无垢体。你是儒家的读书人?”刘知蝉问。
公孙拓点点头,刘知蝉看他的目光就更多了一丝兴趣,“听说山下塞北郡本来就没几个读书种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儒家圣人?”身旁的李方一听圣人二字,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自己身边这将军竟然是个圣人?还是出自最重规矩的儒家?自己方才举动如此逾越,会不会被这圣人一巴掌拍死?小道士走路都走不稳,惶惶不安。
刘知蝉拍了拍李方的肩膀,算是给这个胆小道士一丝安慰。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在公孙拓扮成健壮乞丐时是如此,在他摇身一变成为儒家圣人时也是如此。公孙拓倒没什么腐儒气质,他没有怪罪李方,对于刘知蝉的态度也一如清淡的水。“我是从齐鲁郡上阴学宫来的。不算是本地人。”公孙拓开口回答。
听到这话,刘知蝉哦了一声,不禁看了看东边,“齐鲁郡啊。听说在东边,也不知道大海是什么样子?”
两人似有默契般得沉默片刻,随后刘知蝉继续开口问,“既然你是读书人。那么一定不喜欢我这个女子下山入宫吧?”旁边的李方看着师姐面对圣人不卑不亢,不禁心生崇敬,大师姐果然心思清净,修为比自己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女子入朝为国师于礼法不妥。”公孙拓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他去看刘知蝉的眼神却没什么敌意,“但君君臣臣,我还是军人,自然不会对陛下的做法有所质疑。”
这天下有女子闯荡江湖,却从来没有女子入朝为官。刘知蝉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却还是从容下山了。她当然也知道会有很多人不满意,比如眼前敢怒不敢言的公孙拓。面前的男子是儒家圣人,他说了不妥,那自然是不妥。但刘知蝉并不忧心,反而挑衅一般地质问他,“你这是愚忠,懂不懂?”
面对刘知蝉的话,公孙拓并不愤怒,开口道,“无论是儒家还是道家还是佛家,说来说去不过是讲个道理。我觉得不妥却不说,这是我的道理。这山下有很多人或者因为原则,或者因为愤恨,或者因为嫉妒都欲将你处之而后快。遗憾的是,他们大部分都不会像我这么讲道理。”公孙拓几句话宛如优秀画师手中的笔,为刘知蝉勾勒出她将来道路上的荆棘。李方吓得面色发白,但刘知蝉只是撇了撇嘴。
“不是还有你这样愚忠的人吗?他总不会让我死了的。”刘知蝉说。
公孙拓知道刘知蝉口中的“他”是谁。他没有反驳少女的话,只是说,“陛下的处境也不如你想得那般风光。一旦入了兴庆府,你要自己小心行事。”
“这是你跟我说的话,还是他交代你的?”刘知蝉继续问。
“都有。”公孙拓竟然认真地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回答。刘知蝉听后首次露出了严肃的神色,“既然他的处境也不好,那我可得小心不给他拖累。”
三人言谈间已经到了山脚下。几百年前这里只是一片荒地,但随着观阳楼声名鹤起,无数香客途径此条也就养活起了一座小镇。而在小镇边上,无数营帐林立,那就是塞北王室临时搭建的行宫。
到了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小镇街道。这座靠着观阳楼大山形成的小镇颇为繁华,毕竟能来贺兰山烧香的那一户人家没几分资产。远远看去小镇炊烟四起,一阵阵叫卖吆喝远远传来。冰糖葫芦,烧饼,包子,粥茶,更多的还是那些香火供奉之物。李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乱中有序的市井风光,嘴唇哆哆嗦嗦地竟然说不出话来。而刘知蝉的目光却落在更远处的营帐那边,她知道那个自己看来最好看的男子就在那处营帐里。
山上的道士道姑各自走神,走了几步路却砰得一声撞上了一堵墙。刘知蝉揉了揉头,却发现走在最前面的公孙拓竟然停了下来,这男子身材高大又穿着铁甲,对于刘知蝉来说的确算是一堵墙了。
刘知蝉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停下来,但绕过那遮蔽了她视野的黑甲,她却看到前方山道尽头站着一个年轻男人。那男人着黑袍,上面绣着无数金色腾龙。他长发垂髫,一张脸英俊得几乎要放出光来。那男子站在那里,足以称得上是玉树临风。
对面男子就这么站着,手里拿着一支玉箫。他没有笑,但却莫名给人一种亲近之感。可这样的亲近感却让公孙拓如临大敌,他一只手拦在了刘知蝉身前,眼睛死盯着对面的男人。“梦河君。”公孙拓声音冰冷,叫出了那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