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嬉笑着道:“说起来,今年咱们宫里也有两个要出宫的,玉芳姐姐是已经定下了,玉雪还没把名字报上去……止薇姑娘,要想在这宫里头活下去,且活得好一点,还得跟对了主子才是正理,你说是不是?”
止薇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平静地问:“这话是赵公公教你说的吧?”
王德喜微微睁大了眼睛,很快又垂下眼皮掩饰自己的失态。
“止薇姑娘是个聪明人,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孙采女一事牵涉重大,主子爷这会儿还没闲暇处理。不过,你这个关键证人可不能就这么放在浣衣局里头,不说主子,就是咱们跑腿的底下人也不能安心哪。这宫里头,还有哪里能比御前更安全呢?”
止薇沉默了会,点了点头。
王德喜咧嘴一笑:“既如此,姑娘这便去收拾东西,随我走吧。”
这回收拾的速度比先前在司苑局时更快,也没了连珠这样的人在她身边依依不舍。奚月姑姑不见人影,不知又跑哪去了。
止薇有些惆怅地想,看来那日的话就是奚月姑姑对她的道别了。她早就猜到孙采女的事不会被揭破,更猜到了陛下的心思。
奚月姑姑是个看得再剔透不过的人,偏偏为了一份昔年的情谊和一句陪伴的承诺留在浣衣局了此残生。而她这个小小的过客,跟这样的七窍玲珑心比起来,也不过是多了一点特殊的“耳力”罢了。
再次回到内宫,她真的能安安稳稳活到出宫那天吗?
乾德宫。
赵久福看着小徒弟领着个水葱似的姑娘来了,定睛一看,可不正是阔别大半月的止薇!
和月初那几次狼狈的照面不同,此时的止薇既没顶着一额头的肿包,也没带着高烧不退的病态红晕或异样苍白,整个人精气神都不错,看着甚至还丰腴了一点。
赵久福暗道,寻常宫人被罚去浣衣局做苦役,不劳累病倒就是好的了,这姑娘怎么像是去享福的?
他也没跟止薇提孙采女或是别的什么事,只当她是王德喜从尚宫局新领回来补玉芳缺的宫人,点了个头就让玉芳把人带下去安顿了。
而后一连三日,止薇都跟着大宫女玉芳学规矩。除了端茶送水、更衣脱鞋这样的小事之外,更重要的是其他。
宫里头的规矩自然都是差不离的,可御前的规矩还要严一些。
一来,伺候的主子是全宫里、乃至全天下最尊贵的,伺候的规格自然也要随之提高;
二来,乾德宫勤政殿里每日来来往往的奏折数不胜数,更有不少王公贵族、阁老重臣时不时出入,这些都是外廷的国家大事,她们这些底下的奴婢就是听见了、看见了什么,也得把自己当瞎子聋子看待;
三来,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条……
“咱们能在御前行走,侍奉陛下,是咱们前世修来的福气,却不是今世登堂入室的青云梯。无规矩不成方圆,在乾德宫做事,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忠诚本分。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玉芳神色更严肃了两分。
止薇心领神会,玉芳是在提醒她别生出爬龙床的心思,省得坏了规矩。
说起来,本朝太祖皇帝和仁孝皇后定下来的选秀规矩,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维持世家的体面,也杜绝了那等出身低贱、是非不分的平民女子借帝王宠爱一跃成为后宫之主的可能。
按祖制,后妃皆出自官宦、权贵之家,宫人则从平民女子中选取,后者凭美色受封妃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是生下皇子皇女,最多也就止步于二品九嫔之位,想要母凭子贵被立为皇后绝对是痴心妄想,别说出身不低的宫妃们不答应,就是外朝的大臣们也能捏着祖制二字跟皇帝死磕到底。
至于当太后,这个可能性也不高。除非皇帝的儿子全死光了,就剩她一人的儿子活着,那到底也还有个出身高贵的圣母皇太后跟她这个生母皇太后分庭抗礼,成不了大气候。
起码,从本朝立国以来,除了先帝时的袁贵妃,从未有出身平民的宫女子凭宠爱受封高位,尤其是袁贵妃还没留下一儿半女,也就是个昙花一现的异数罢了,做不得例证。
宫规里虽然没有严令禁止宫女爬床,但这种行径还是为人所不耻的,即便能靠这种方式出头,谁又能保证自己会是下一个袁贵妃,而不是一朝得宠后被帝王忘个干净、还要被全后宫的女人百般针对的下场?
后宫里妃嫔娘娘们为了固宠,在自己不方便时推出调
教好的美貌宫人倒是常例,可若御前宫人生出了这种心思,乾德宫可就要乱了套了。但凡御前宫人里出了一个妃嫔娘娘,宫女们只会前仆后继,争宠手段百出,这样皇帝还用专心处理政务吗?
更别提,乾德宫地位特殊,宫人们虽然也受皇后、尚宫局辖管,但她们的主子还是只有皇帝一个人。皇后自然不能容许,自己在后宫的无上权威被游离于她的势力范围之外的几个小小宫人所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