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俶假装低下头喝茶,实则抬起眼睛悄悄打量他。阿丑面色很平静,看不出究竟是怎么想的。杨俶感叹说:“阿丑先生不是陇右人吧?”
阿丑道:“何出此言?”
其实阿丑方言说得很好,但杨俶心里就是有种感应。想了想,他说:“阿丑先生有未种过地?橘生淮北则为枳,这里水土种不出阿丑先生这样的人的。”
阿丑微微一笑,说:“杨大人猜错了,我就是土生土长渭州人。晓得杨大人夸我,但也太瞧不起此地。”又说:“阿丑没念过书,什么橘枳的听不懂,杨大人少掉书袋吧。”
他既不像在说真话,又不像在说假话。杨俶品来品去,总是品不真切,而且总觉得阿丑像在讥笑自己,只得作罢。
第10章分明一觉华胥梦(一)
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就是张鬼方的手臂总不见好。找遍镇上郎中开药,始终不起作用,甚至越来越坏了。
睡得晚的时候,阿丑总听见他在屋里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他就气得捶床。
夜里疼得睡不安生,白天精神自然差,脾气自然火爆。阿丑做事的时候,他要么到处挑刺,要么阴恻恻地看着,非常难缠。
如是强忍了好几天,张鬼方手臂烂穿一个指头大的洞,往外流黄水,每天须去医馆重新包扎,家里常常只剩阿丑和平措两个人。
这日吃过早饭,张鬼方换药去了。阿丑烧一锅开水,蹲在院子角落洗东西。先洗各人外衣,剩的水再洗碗筷。
因为是给别人干活,阿丑有机会就要躲懒,做事也就格外磨蹭。在院子里蹲到日上三竿,眼看张鬼方要回家了,阿丑把水盆里的丝瓜络捞出来。每碗每碟匆匆一擦,算是洗完了,可以端着回去。
今日平措卓玛好像没事干,坐在堂屋里烤火,翘起一条腿,上身倚在桌上,用种揣摩的目光打量阿丑。
阿丑被她盯得寒毛直竖,但他们之间语言不通,又没办法讨饶,只能自顾自把碗碟往橱里放。
放完了,正要关上柜门,平措卓玛突然一个箭步跳上来,抓准柜门使劲一晃。橱里放的陶碗瓷杯,大暴雨似的被晃落下来,丁零当啷,满地狼藉。阿丑捂着头大叫道:“你干什么!”
平措卓玛对他嘲弄一笑,也不说话,走回桌边坐着。
就在此时,张鬼方也换完药回来,黑着脸走进堂屋。看见蹲在地上捡瓷片的阿丑,问:“怎么回事?”再看空空如也的柜子,就算没人回答,他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张鬼方不悦道:“你怎么把碗全摔了?”
阿丑心里一凉,闷头回答:“是这个吐蕃奶奶摔的,可不是我。”
张鬼方转头看看平措卓玛,平措卓玛幸灾乐祸地讲蕃话说:“不是我干的,丑东西骗你呢,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