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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上,程之衍死死盯着他,眸中似能淬出火,他只当做不见,惨白一笑,朝着乾德帝行了个佛礼,“贫僧法号清远,二十三余年前,旁人都唤我作辟邪。”
“辟邪。”几位政事堂的大臣喃声,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并未记起这号人物,不免都有些诧异,究竟因何,能惹得官家心绪大动。
江问行看向刘使相,见他轻点了下头,这才再大着胆子问道:“有何冤屈?从实道来。”
“贫僧本人并无冤屈。”清远将地上的两串佛珠拾起,轻轻擦过,再慢慢挂到脖颈和腕间。
“既无冤屈,何以鸣讼?你可知本朝立朝之初便再三严令,此鼓乃为民设,非重冤不可轻动,大师既化外之人,当早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俗世之事,又因何亲涉?”刘使相知道这些和尚说话向来喜欢说一些正常人听不懂的谒语,他可没这么多功夫陪着和尚折腾,他事还多着呢!
清远仍是温润笑着,眸中亮得惊人,“贫僧并无冤屈。”即便曾坠崖与死神而擦肩而过,他仍不觉自己有何冤可诉,若说有,那也只能是为她所鸣。
“贫僧乃是为颖王殿下而来,为天顺十八年,颖王所涉巫蛊之案而来,为之后颖王妻室冯氏产子后惨死崖下,鸣冤而来。贫僧已找到了当年肃王府中潜逃的家奴,查出当年埋在颖王园圃中的巫蛊人偶,指使之人乃是当年一手遮天的肃王,而因此之祸,颖王被圈禁致死,其妻冯氏惨死,贫僧请陛下彻查此事,还颖王殿下、冯氏及其所产下的孩儿应有的尊荣。”
他不顾在场众人大惊,将多年前的事娓娓道出。待说到,程家庶女程明凝见弃于家族,化名冯筝,白手起家,将布庄生意开到遍布大江南北,许多围观的百姓都高呼起来,大叫当世奇女,可随后又说到,她被颖王诓骗,屈为妾室。
许多百姓扬臂呐喊起来,“堂堂亲王,竟用这种手段,实在太下作了。”
之后又说到,她被强行掳进了燕京,而一入燕京,便被朝廷以颖王妾室的名义强行圈禁起来,直到虚弱产子,百姓中已是沸腾之态。
“虽说颖王乃是由人构陷,但他强行夺取良家女子,实在泯灭人性,且冯氏本以为同他是结为夫妻,陛下当还她应有的名分。”
最后说到,她为求自由,生下孩儿后,由忠仆护着逃脱,不料竟遇到了杀手追赶,冯氏宁死不愿再回到被圈禁的王府,便从望绣崖上跳了下去。
百姓静了许久,许多人开始轻声啜泣。
其实这里多少掩藏了一些真相,比如程明凝当年曾被颖王的兄长安王殿下强夺,夜夜强闯她的房间,而后更是一把大火烧了她的住处,将她带出了颖王府。
是被带出颖王府后,她才产下的孩儿,也是之后才坠落的悬崖。
但当年的安王已然成了皇帝,这真相便不能再示于人前了。
好在程之衍和清远所求也并非是让皇帝认错,而是还颖王清白,因为还了他清白,承认了程明凝的正妻身份,恢复了程之衍的身份,他才能正当光明地为父母两个和离。
程之衍静静望着这一切,宽袖中的握紧了拳。
他本想想办法将皇帝带出宫,然后让清远当街拦下喊冤,不料这清远竟用了击鼓这种方式,白白受了这鞭笞之刑。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下面,见此刻的广场已是人山人海。
“求陛下为她正名!”
百姓齐喊。
“臣有罪人供词,亦有小郡王出生之后,颖王殿下亲笔,求陛下开恩,下令重申当年之案。”不染尘埃的大和尚,跪倒在酸风污雨中,后脊挺得笔直。
他要为她讨回公道,也要为了小主子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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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明礼亲自送端王赵弦出来,老脸讪然道:“实在是让殿下笑话了,三娘身子不豫,闹了有一阵子了,想着山间清静,宜养人,便想将她送过去将养,哪知这孩子良性的很,舍不下双亲和姊妹,这才闹出了笑话。”
赵弦自然不会真的相信这些话,但这毕竟是人家家事,既这样说了他便只能相信,微磨着指尖,笑得爽朗而坦荡,道:“是本王多事了,殿帅兄妹情深,实让本王羡慕。说来也是缘分,昨日本王醉酒出来吹风,竟那么巧在碧湖救了令嫒,当时便知她身子单薄,既如此离京修养便不合适了,毕竟好的大夫大多聚在燕京之中。”
又凝神细语,“本王依稀记得太医局有位郭太医,擅治妇科,乃是圣手,前些日子母妃生病,应也是寻的他,不若这样,明日本王进宫晤对,毕后,亲去太医局,为三娘子将人寻来,这个季节,病如游蛊,可马虎不得。”
这番关切可谓直白,程明礼自然不好拒绝,但程立姝确然身上没病,实在不好让那些太医贸然过来诊治,一揖手,面上感激之余另多了几分惶恐,道:“多谢殿下美意,小女只是自小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实在劳烦不到郭医正,殿下公务繁忙,区区小事来回奔波,倒叫卑职汗颜。如今天色渐暖,小女既被殿下送回了家中,相信小心将养,有个把时日也就好了。”
赵弦等的正是这句话。
翻身上马,接过随递过来的马鞭,俯身看着他意有所指,道:“也罢!女子名节为大,不熟悉的大夫也不好近身诊脉,今日有事,本王先走一步,待闲散下来,再来探望三娘子。”
这三娘昨日在宴上以身涉险攀缠端王之事,程明礼昨日回府自然便知晓了。
既将全家前程同太子绑在了一起,自然不好再同端王有所牵扯。再说,昨日他也没想到,区区一个庶女,竟当真能勾得这二殿下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