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诏令不是很强硬,就找各种理由拖延,并上奏诉苦,在时间上一拖再拖,拖得无疾而终为止。
若诏令严厉,并且派人来监军让他回返,他就干脆布置人手刺杀来使和监军。岭南蛮夷之地,做这种手脚并不难,关中还无法查核,四千里的路途,途径狼烟四起的中原,谁会有那个胆量来查?调军来讨伐他的可能性更小,关中之军应对山东反军还忙不过来,谁又会来这烟障蛮荒之地?就算调军来攻,又有多大胜算?所以任嚣完全不担心。
可刚刚陆贾所说的话让他觉得奇怪了。以他对皇帝的揣度,暴君加昏君的二世皇帝,既然想要调他回去,绝对不应采用这种商量的方式。陆贾的意思就是说,你要奉诏当然更好,你要不打算奉诏,皇帝就根本不指望你了,当你不存在,也不用再开读诏令。
这不像他内心认定的皇帝风格啊?
陆贾见任嚣沉默,也不再多话,先看了任嚣一会儿,接着就把目光转向屋内的角角落落,悠然自得的参观起来。
任嚣这间屋子的墙上挂着很多有意思的东西,除了皮甲、铜剑、戟头,还有带着獠牙虎头的整张虎皮、带着毒牙蛇头的整条蛇皮,还有一些陆贾认不出的动物头颅,呲牙咧嘴恶狠狠地盯着他。
任嚣沉默着,陆贾也不说话,屋内的气氛自然就沉重着。
任嚣沉默了并没有多久。悄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陆贾,发现陆贾正兴致勃勃的欣赏他屋内墙上的战利品,心中的疑虑更重了。现在自己天高皇帝远,说不奉诏就不奉诏了。可最近传来的消息中还有一点,就是关中已经守御得铜墙铁壁,山东之乱是否能平靖是未知数,但山东乱匪想要打进关中却是千难万难。
如果一旦山东之乱被扫平,那么不奉诏的自己还能安然自处吗?
面对山东的乱局,面对不值得臣服的皇帝,任嚣有自己的打算。如果皇帝调自己,那是坚决不回去的,山东之乱愈演愈烈,皇帝依然昏聩,谁知道关中能支撑多久?如果山东乱到一定程度,他就封闭五岭关隘,美其名曰保证三郡不受乱民所扰。若关中支撑不住,大秦垮了,自己索性就自己立国。
可现在面对这样一个不强逼迫,又显得安闲不着急的传诏之人,加上他给出的任君自择说法,他的心中开始不踏实了。
不奉诏,现在关中拿他也不能怎么样。但如果关中撑住了,最终平灭了山东之乱,之后他必然要面对秦军的攻伐。
百越之地不易打,但绝不是不能打赢的。他身处南海,自知以现有的兵力和对环境的适应程度,谁来打他都不容易,可如果皇帝下决心要打,就像当初始皇帝征百越一般,屠睢败了,始皇帝就把他又派来,不平不休。真要那样,南海三郡没有那么多战争资源,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往最好了说也是自己这些人逃入毒虫猛兽遍地的野山,成为自己曾经讨伐的野人一族。
“客卿,”任嚣开口了:“某想问一个大不敬的问题,还望客卿据实相告,嚣感激不尽。”
陆贾从墙上的兽首上收回目光,向任嚣一拱手:“贾既请郡尉单独商谈,便无不可言之语,即便是大逆之言,也无第六只耳朵与闻,郡尉尽可放心言之。”
任嚣似乎在下决心,所以先说了句听上去无关紧要的话:“陛下何时拜阁下为客卿的?”
“约五个月前吧。”陆贾自嘲的一笑:“拜为客卿未数日,就被陛下指派来南海啦。”
“从客卿口音上推断,客卿似为楚人?”任嚣小心翼翼的选择着词汇:“楚人不是此番反叛的主要力量么?客卿怎愿为大秦所用?”
“秦人朝堂上也有很多楚人,比如丞相李斯,哦,现在应称为太师李斯了。”陆贾轻轻摇头,“所以,某虽为楚人,也并不是不可出仕大秦吧?”
“客卿笑谈了。”任嚣也摇头:“丞相斯很早就效力先皇帝,并为先皇帝所器重。当今皇帝,恕某妄言,民间传言似乎大不如先皇帝。”
他努了半天劲儿还是没敢说出“昏君”等字眼。
“郡尉都说了民间传言,民间传言么,郡尉大可不予信之。”陆贾又把眼光转向了墙上的装饰品。
陆贾话说得不咸不淡,任嚣却暗吃一惊,这话的意思是说二世皇帝并不如传言那样昏聩?
“某真的要犯大不敬之罪了,”任嚣咬牙下了决心,“客卿可否将对陛下的观感直言相告?嚣守此蛮荒,消息闭塞,自不知陛下雄图大志,难免会为小人所趁。”
“这有何大不敬的?”陆贾哈哈大笑,“郡尉对陛下所知得自传言,而传言陛下昏聩,某可告知郡尉的就是,这是陛下亲为之,陛下就是要让山东叛者认为他昏庸不理朝政。”
“我强,而示敌以弱?”这回任嚣隐隐见汗了。
陆贾的说法至少表明,这位客卿是认定胡亥为明君而非昏君,若皇帝真的是在示敌以弱,那如果自己不奉皇帝诏,现在山东纷乱皇帝或不会理睬自己,一旦天下平靖皇帝腾出手来……
“客卿,”任嚣拱拱手,虽然他的态度变化并不明显,但陆贾这种人精完全能够感受出其中的细微之处。“嚣得关中消息,叛民陈胜聚二十万众破函谷关而被尽坑之,二十万人攻荥阳被秦锐一鼓破之。据说秦锐乃为关中修筑宫陵的刑徒所组之军,此言可真?”
“郡尉所说非假。当然了,也不是全为刑徒组军,有五万中尉军和一万多卫尉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