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商贾有利可图,所以少府苍,”他又对张苍说道:“你算一下建立油场的物料和人力,如果由少府设立匠营来做,按每石出油七斤,需要花费多少,把这部分支费作为利润,还可以再多让一成或两成,告诉郑国,让商胜从官仓买豆菽,再把豆油和豆饼返卖回官仓。商胜自民间收购的豆菽则可自行处置,愿意卖给官仓亦可,愿意卖入民间亦可,对其自民间收购豆菽的数量也可放宽一些,但放宽部分的一半需卖给官仓。”
胡亥叹了口气:“主要是,我现在需要这些豆油,装入投石机的泥弹或者陶弹中,就可以烧杀敌人了,而豆饼依旧可供人或马牛食用,需要保证官仓的粮秣稳定的数量。”
冯去疾向皇帝施了个礼:“臣与少府明日会请治粟内史、公子高、商胜,一同确立此事。陛下,大殿中论道会将开,臣要先向陛下告退了。”
胡亥挥挥手:“丞相自去,你们也都去听听吧。”
公子婴正要与众人一同起身,突然想起一件事:“陛下从泗水郡征召的曹参,已达咸阳,现下在臣府上。臣还未见,是臣家仆刚传讯于臣。陛下打算何时见他?”
胡亥想了想:“此人不要让其居于皇兄府上,暂让他去馆驿住一晚,明日皇兄带他来见我,巳时吧。”
秦二世元年七月二十一日,巳时。
曹参匍匐在丹陛前二十步的地方,正在大礼参拜皇帝。
曹参不知道他与先来的陈平、陆贾、甚至李左车的待遇都不同,那几位都是住在郎中令宫殿型的府中等待皇帝的召见的,他则被直接打发到了馆驿。当然,咸阳的馆驿条件并不差,虽然他只是个小吏,但郎中令府的人向馆驿的人说明他是候见陛下的,那些人对他相当客气。
这一路上,护送,或者说押送他的人也极为客气,除了经常催促快一些外,别的也没啥对他不好的。他一直身处沛县小城,今日进了咸阳,看到远处巍峨的宫殿群,近处宽广的大道,也感到很新奇。在郎中令府看到一个郎中令竟然住的宛若宫殿(那本来就是宫殿好不好),也对郎中令产生了一些敬畏,但更多的是感慨,大臣都这么奢侈。
郎中令府传话的人说,第二日辰正要他去咸阳宫门外候驾,看来皇帝倒是真的很在意他,没有把他丢在咸阳先泡上半年三个月的,或者干脆把他忘掉,这总不能说是太坏的消息。
今日辰初他就动身,到宫门前没等到一刻钟公子婴就到了。
公子婴对他更客气,请他上车同行,入宫后直到在主殿外的宫门外才下车,并引领着他来到大殿石台上。此时又有内侍传诏,入殿后到丹陛前二十步参拜。这一点让曹参有些惊异,因为路上护送押送他的人一直在告诉他见驾的礼仪:非朝臣见皇帝入殿即止步参拜,否则就有刺驾嫌疑会被当场格杀。
现在曹参按礼仪对皇帝行正拜礼,并不等于他就已经对皇帝效忠了,或者对皇帝畏惧了(虽然咸阳宫巍峨的殿堂确实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敬畏),只是遵从“礼不可废”的规则而已。
“起来吧。”丹陛上传出的声音既有些稚嫩、又尖哑。曹参虽然知道二世皇帝年岁不大,但猛然听到这样童子一样的声音,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异样。
“皇兄可先去做自己的事情,今日的奏简先放下,待朕与贤者,”胡亥顿了顿,用带点儿戏谑目光看了看曹参,“单独说些话后,再召皇兄来。”
公子婴施礼退出。
曹参半低着头站着,偷偷转动眼珠四下看看。殿堂太大,他没有抬头看不到太远的地方,从动静上听,殿内似乎只有他和皇帝。
“曹参,坐吧,也不用低着头了,朕准你抬头说话。”
“下臣遵诏。”曹参打量了一下两边的案席,见公子婴走前把一些竹简放在左侧案上,于是自己走到右侧案后跪坐好,这才抬头去看丹陛上的皇帝。
皇帝确实很……童子,身量不大,也没有坐直做威严状,半靠在什么东西上(大大的御案挡住了看不出),看上去很慵懒,只是向他望过来的目光中,有一丝针一样锐利的光芒,但极快的就收敛了,让人怀疑自己是否看错。
曹参反而觉得,这种状态的小皇帝似乎更难对付,如果皇帝直挺挺的,显得很做作就是没自信的表现,那就不难应对。
他又一次四下看了看,殿内除了皇帝身后两个打扇的宫人,就只有一个年轻的寺人侍立在丹陛下,偌大的殿内,空空荡荡的……
且慢!这个童子皇帝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有些眼熟啊……曹参在心里摇摇头,人还没老就眼花了,自己一介小吏,二世皇帝东巡时也没去看热闹,怎么会见过呢?
“曹参,”皇帝的话音让他赶紧收敛心神,“想必你心中有一疑惑,为什么我一定要强征你来而放过了萧何?真说起来,我倒是认为萧何可能比你对我更有用一些。”
啊,原来征召萧何也是皇帝的意思?只是皇帝没有下死命令而已?
皇帝一开口就如此直截了当,曹参有点措手不及:“陛下乃天子,天意难测,小臣……小臣不知陛下如何对小臣和萧何有如此了解,小臣认为陛下说的对,萧何确实比小臣更有才具。”
“呵呵,我知曹参和萧何都是颇具才能之贤士,不过呢,对大秦也都有颇多不满,此中有先皇父的作为,也有朕初为帝皇时的所犯的一些错误,但这些都不是我召你而不征萧何的原因。”皇帝坐起来向前探了探身子:“我只是想,如果把你和萧何都弄到咸阳来,那么芒砀山中的刘季就可能会饿死,那也不是我所乐于看到的。”
曹参努力保持着表面上的不动声色,心中却如惊涛骇浪:“皇帝知道刘季,还知道我和萧何在暗助刘季粮秣之事,这怎么可能?既然皇帝知之甚详,又为什么不发兵去围剿刘季?”
“刘季,妻吕雉,丰邑人,曾为泗水亭长,好戴竹冠。因所押送刑徒逃亡过甚,尽纵之,避入芒砀。于沛的友者甚众,除汝二人外,还有樊哙、周勃、卢绾、曹无伤、任敖、夏侯婴等人,啧啧,文有萧何,武有樊哙、周勃,至于你吗,则文武兼备。我所知的,可为实情乎?”胡亥面带揶揄的紧盯着曹参。
曹参一时间有些虚弱:“陛下如此知刘季,又说刘季身边文武皆具,为何不剿之?”说着他慢慢地恢复了一丝豪气:“陛下又为何召小臣至咸阳,就为了以此恐吓小臣乎?”
“山东意欲反秦者,至目前观之,刘季并不是为祸最大者,有诸多匪盗远比刘季强盛。”胡亥一手肘部顶在御案上扶着脸歪看着曹参,一手敲着御案:“不过我还知道一点,一旦山东烽火四起时,最后必成刘季与他人争雄之势。你与萧何,以县吏身份却愿折节下交一亭长,这位亭长又实为市井一痞赖,那就只能说,刘季确有过人之处。”
“我听说,刘季善交友,使人如沐春风,不说你与萧何,我前些时日新拜客卿陆贾,曾于芒砀与刘季共宿一夜便对刘季甚为折服,可见刘季的魅力。曹参,我所说的,是也不是呢?”
曹参再次被皇帝打倒了,但仍然倔强的问道:“陛下为何如此关注市井一痞赖?”
“这个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了。”胡亥放下支腮的手,又向后靠去,变成半坐的姿势:“既然刘季有如此能耐,周围文武簇拥,我又知道当下山东如干柴堆一样随时会四处燃起,有刘季这么个人拥有这么强悍的人才实力,必为自身所图去四处扑火,让自己的势力壮大到最强。”
他用变声期的公鸭嗓嘎嘎的笑了两声:“既如此,那我何必一定要将他最有价值的文臣萧何弄到咸阳来呢?少了萧何的强力臂助,刘季称王称霸的难度就会比较大了。而萧何对我虽然也有极大的治政价值,嗯,朕认为萧何有丞相之能,但相比起来,留在刘季身边对我日后恢复天下的平靖,则更有价值。”
坐山观虎斗,待到两虎相争到关键时刻,再一举出手一同猎杀,这个小皇帝够狠。曹参原来抱有的想法也是在山东到处竖起反旗时,秦军四处扑杀必会焦头烂额,最后不断衰弱而倒在山东义军脚下。现在听了皇帝的言语,一股阴寒之气从脊梁沟直往上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