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胡亥说;“你的家眷和你兄长之事,什么时候想要协助迁居,可告知郎中令。”
“陛下厚待于臣,臣感念。”陈平拱手:“臣夫人日前病亡,家中只有一子,现跟家兄一家生活。陛下圣眷,臣会修书与家兄。”
他又对公子婴拱手:“烦劳郎中令。”
公子婴和燕媪都离开了,胡亥走下丹陛:“刚用过晚食,陪我出去走走,免得淤食不爽。”
陈平站起躬身,跟着胡亥向殿外走去。
“陈平,”胡亥边走边问,“山东的状况你刚刚在郎中令府说的已经很清楚了,那么你认为朝堂应该如何应对呢?”
“陛下,臣在来咸阳的途中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也写了一些纲要,不过随陛下出来行走没有带着。”
陈平不敢和皇帝并行,落后半步,但这样说话就有些费力了,是皇帝费力,要半回头的看着他,于是胡亥索性站住转身:“那你就先从大方略上说一说。”
“嗨。”陈平看皇帝说完就又转回去继续漫步,于是也跟着,边想边说:“臣所想的大方略,有面向远虑者,亦有应对近忧者,陛下可容臣慢慢奏报。”
胡亥也没回头:“如此蓝天清风下漫步,不宜细谈,你可先大致说说。”
陈平答道:“嗨。臣先从远者说。以臣游历山东各郡的感受,大秦如若要如始皇帝所想,万世长存,当逐步过渡。自商周封建诸侯,到始皇帝罢分封、设郡县,集权于朝堂,臣以为转折太过突兀。还是应郡县与分封并举,对适合分封的地方分封,其他的地方行郡县制。大秦一统的速度很快,山东百姓对大秦的统治手法需要一个适应过程。秦律严峻,也需要调整,反过来适应各地百姓需要过渡的需要。”
胡亥站住回头一摆手:“好,此题一,先放这里,一会儿再细讲来。”
“嗨。”陈平稍停了一下,心中有些高兴,皇帝没有直接驳回,说明分封这个议题还是可谈的。
“陛下,臣想的长远方略中,还有就是即使于行郡县事的地方,也应适当放权于下,朝堂所为是关乎天下的大事,具体执行可由郡县自理。当然了,必要的监督手段,如御史的力量要加强。统御天下实为统御官吏,吏清则政明。”
胡亥再次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平:“吾知先生习黄老,也听过先生与沛县二吏和安期翁的论辩。”
他笑笑,转过头去继续走路:“此题二,也暂放。”
陈平一时忘了这个皇帝做过自己书童听过这些黄老言论,不免有点讪讪的:“呃,臣这两题,细奏起来涵盖甚广,臣所谓的远虑,基本都包括其中了。”
胡亥“嗯”了一声:“那你就再说说近忧吧。”
“说到近忧,臣斗胆求问陛下,当下大秦的兵力分布是一个什么情况?”
胡亥边走边说:“既然先生这是为我分忧,就没有什么斗胆不斗胆的,以后奏事不要加这么多恭敬的虚词。秦军分布大致是这样,北疆九原、云中一带,有二十五万边军,不过已被我调出了十万,其中五万分派到太行一线,督监从阿房和先皇帝陵撤出的十数万刑徒在太行各主要陉口筑关,另五万屯雁门,防范山东之乱波及边郡。”
他微微一顿脚步,又马上继续走起来:“南部百越有二十万正兵和三十万役夫,因路途过于遥远,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调回一部分以及让谁去传诏。除去各郡的郡兵外,关中中尉军有五万,与两万卫尉军中的一万合兵,已调往函谷关和渑池一带,这是目下关中唯一有战力的一支正兵。关中四关锁钥,关隘总兵力约万五。我已命丞相府和太尉府在关中征召奴生子五万,这两日已征召完毕,这部分兵力是关中的最后屏障了。”
胡亥没有提及刑徒转兵的事情,倒不是不信任陈平,从他开给陈平的人才价码上讲,陈平就算如历史上那样最终投到刘邦手下,所获地位与利益也不过如此了。从历史看陈平,这绝对是个聪明人,不会算不过来这笔帐。胡亥之所以不提刑徒军,是想把局势说得严重点儿,看看这位谋略家会不会有什么好点子。
陈平果然有些沉吟,半天没有说话。
胡亥带着他沿着大殿石台走了多半圈,陈平终于说话了,不过有点小心翼翼的:“陛下,臣有一疑问还请陛下解惑。这个……陛下刚刚说太行一线有十数万刑徒在筑关,据臣所知,关中宫室修造和先皇帝皇陵修造,民间传用徭役七十余万,现陛下遣返役夫二十余万,剩下的应都为刑徒,没有五十万也应有四十万,除开太行筑关的十数万,还应有二十余万刑徒。陛下将他们也遣返回各郡服刑了吗?”
胡亥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望着陈平:“怎么?你要打这些刑徒的主意?”
“嗨。”陈平也不回避皇帝的目光,“从陛下所言看,如果山东反秦,凭六万兵力完全无法应对,如果陛下愿给刑徒一个出头的机会,通过为卒抵算刑期,于陛下而言,凭空多了二十多万到四十多万军卒,则山东之事就可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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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此为题三。”胡亥又继续漫步起来。
“臣还有一问。”陈平继续说:“陛下在太行一线筑关,臣私意以为,陛下是要先巩固关中和代郡、太原、河东、上党的太行以西部分,以武关、函谷关和太行各陉关,将山东之乱阻隔于东。不知臣的揣测对否?”
“是这样的,”胡亥回答道:“我的想法是先保住一个不会乱的根本,再谈如何平乱。如果连老窝儿都被人端掉,平乱又如何谈起呢?”
“陛下圣意,实为老成谋国之举。”陈平先奉承了皇帝一下,然后说:“不过,陛下要守住南起武关、北至燕地军都陉这么长的一线,难度甚大。”
“北边不到军都陉,只到井陉。我就不信故六国遗族会从军都陉兜那么大个圈子来击关中。等他们圈子兜出多半截,我在霍邑一堵,他们就完全白费劲了。”
“那么,陛下不如索性连代郡和太原郡一起暂时放开,只屯兵于霍邑,堵住调鉴谷(又称冠爵津、雀鼠谷,位于界休和霍邑之间的山谷,是太原郡前往关中的必经之路)方向对关中的攻击即可。”
陈平不失时机的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了出来,“如果陛下顾及代郡及太原,就面临两面受敌。一面是山东反秦者向西的攻击,一面是北边胡人向南劫掠的压力。从陛下所讲的秦军分布看,守住云中、雁门、九原,加上萧关控制,匈奴也就无法对关中造成大的威胁。关中和汉中、巴蜀均为富庶之地,足以成为大秦的根基。”
“否则,陛下要屯兵太行各陉关,还需有机动力量应对某一关隘被顽强攻击的状况,很容易顾此失彼。同时,此线防守需兵力不菲,这些兵力所需的辎重补给也会成为负担。”
“好吧,这是题四,容后再议。”胡亥听了陈平的话,也怀疑自己早先异想天开的想要把代地和太原郡一起纳入不受波及的地域,是不是得不偿失。
好在已经有了李左车这一伏笔,所以倒无需太过操心了。不过陈平所说的辎重很可能真的是个问题,对李左车的供给补贴还需要考虑增加。
“陛下,臣目前想到的最后一点,就是如果大秦专守防御,关中民心的得失。”陈平故意把语气弄得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