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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火流星（第2页）

见此情形，外奶奶只能摇摇头，叹口气说：“等你再长大一岁了，我教你剪纸吧。”

霜凋夏绿，冬去春来，转眼间我又长了一岁，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对剪纸心醉神迷。窗户上的武松、猛虎、哪吒和蛟龙虽叫我啧啧称叹，但更叫我心心念念的仍是童谣中的星星，于是，在一个繁星若水的夜晚，外奶奶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为我讲述了童谣的来历以及同它相关的故事。

“这是老一辈人编的歌谣，它讲的是发生在解放前的一件事情。”影影绰绰的黄灯下，外奶奶那遍布密密匝匝的皱纹的脸就像是美术课本中的油画人物的脸，充满了明暗对比，也显得庄重神秘。她微微抬起头，望向后窗贺兰山的方向，努力让记忆重回自己的脑海中。

我不清楚外奶奶所说的解放前究竟指的是哪一年，但我猜它距离现在一定非常遥远了。果然，外奶奶吧嗒着嘴巴说：“年代太久远了，具体是哪一年我也记不清了，毕竟那个时候我只同你差不多大。”

连外奶奶都还是个孩童的年代，它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猜那个时候连电都没有。

“那年夏天，有一颗星星掉在了贺兰山顶上……”外奶奶娓娓道来。

心急的我打断了外奶奶的讲述：“真的有一颗星星掉下来了吗？是火流星吗？”

村庄顶上的星星成片成簇，繁密清亮，我数过多次也未能数清它们究竟有多少颗，不过绝大多数的星星都像是被钉在了青石板中一样，既不会动弹也不会掉下来，最有可能掉下来的就是那种飞驰而过的火流星。

我没有想到的是，外奶奶摇了摇头，“它有些像火流星，因为它是急吼吼地从天上飞过来的，它飞来的时候太阳刚落山，天刚麻麻黑，所以村里的好多人都看见了。不过它又不大像是火流星，一般的火流星就像是擦火柴时擦出的火星子，转眼就没了影，但它比火流星要大得多，也要亮得多，它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丢下来的火把，小半个天都被它映得明晃晃的。再一个，一般的火流星没有声音，而它掉下来时就像打雷一样轰隆轰隆响个不停。它落到贺兰山顶以后也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贺兰山抖了三抖，我们脚下的地皮也抖了好一会儿，像是被筛子筛一样，好多人都以为地震了，慌里慌张地从家里跑了出来。”

从天上掉下来的这颗星星到底是不是火流星，外奶奶没有说清楚。我想了想问道：“能有这么大的动静，能让贺兰山都抖三抖，它的个头一定不小吧？”

外奶奶又摇摇头说：“天上的星星不是掉在山脚下，也不是掉在半山坡上，而是掉在山顶上的，所以它到底有多大没有人知道。不过大家都说幸亏它掉在山顶上了，要是恰好掉在山脚下，砸中了村子，那我们可就要遭殃了。”

外奶奶言之有理，我点了点头。她又心有余悸地说道：“贺兰山山高坡陡，气候寒冷，山顶上一直没有人住，要是有人住的话多半就让这颗火流星给砸死了，不过听人说贺兰山顶上有不少野山羊，这些野山羊中的一些肯定丢了性命。”

我见过野山羊，也有人把它们称作“岩羊”。野山羊通常都在鲜有人至的山坳间活动和觅食，不过在山上大旱之时或是在被雪豹追赶得走投无路时，它们也会壮着胆子跑到山脚下。家山羊有白色的，有黑色的，也有黑白相间的，但野山羊清一色都是灰褐色的，这种毛色同贺兰山上的岩石的颜色很相近，能够让它们很好地融进环境中，保障它们的安全。另外，野山羊的个头虽然同家山羊的个头相差无几，但它们的四肢更粗壮些，毕竟它们整日生活在峥嵘险峻的山崖间，需要更强的攀登能力。野山羊不像家山羊一样大大咧咧，它们格外机警，稍有风吹草动就疾步如飞地奔至半山腰中，瞬时便没了踪影。

从小唱到大的童谣的前半部分我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接下来我仔细打听它的后半部分：“外奶奶，掉在贺兰山顶上，又砸死了几只大胡子野山羊的这颗火流星，真的是颗金子做成的星星，银子做成的星星吗？张家老财是过去的地主吗？”

这下外奶奶点点头：“火流星掉到贺兰山顶上后，不知道是谁传谣说它多半是个金疙瘩，不然的话咋能那么明晃晃呢？‘谣言像雪球，越滚个越大’，后来又有人添油加醋地说金子和银子的分量重，只有沉甸甸的金疙瘩和银疙瘩落到山上才能够引起那么大的动静。这些话越传越真，越传越神，后来就传到了邻村的张家老财的耳朵里，张家老财有上百亩地，家里还雇着十来个长工，是人人知晓的地主。这些有鼻子有眼的传言让爱财如命的张家老财动了心，他打算带人到贺兰山顶上一探究竟，落下来的那颗火流星真的是块金疙瘩或者银疙瘩的话，他可就富甲一方了，就算再买一千亩地，再盖一千间房子也不成问题。”

“张家老财寻到火流星了吗？它到底是个金疙瘩还是个银疙瘩？”我迫不及待地问。

外奶奶的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她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你从小到大唱了那么多遍还没有猜出结果吗？到贺兰山上寻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贺兰山是座石头山，山上见不到一棵树，却到处能见到悬崖绝壁。再一个，贺兰山顶上无论冬夏都有积雪，长年不化，山上湿滑难行。”

我点了点头，外奶奶说的是实话，贺兰山就在村子的西边，距离村子只有几里路，它危峰兀立，挺拔险峻，就像一头性情凶猛的巨兽静卧在大地上。由于山势高，山顶上终年都有大片的冰雪，像白砂糖一样散发着雪白炽亮的光芒。远远望去，积雪覆盖的贺兰山既像是位白发的老者，又像是位头戴孝帽的中年人。正是因为山顶上有冰雪堆积，听我大（西北部分地区称“爸”为“大”）和我妈说虽然村子就坐落在贺兰山脚下，但很少有人敢爬到贺兰山巅，大家最多在夏天暴雨过后的那几天到半山腰上捡拾些发菜和地软（一种片状藻类，常在雨后出现，富含蛋白质，可食用），或者在秋风渐起的时候从山坳中的酸枣树上打些野酸枣生津止渴。

外奶奶接着说：“张家老财把所有的长工短工都召集起来，备好绳索铁钎，带上干粮衣物，到山顶上寻找火流星。都说利令智昏，张家老财这一次打错了如意算盘，快到山顶上时，他的脚下打滑，掉进了悬崖里，他带去的十多个长工和短工也摔死了一多半。剩下的两三个人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惦记贺兰山顶上的火流星了，不管它是块金疙瘩还是块银疙瘩，都没人敢去一探究竟了。”

困扰我多年的疑团终于解开了，我终于知晓了挂在嘴边的这首童谣竟然是在讲述一件真实的事情。同童谣中的张家老财一样，我也渴望知晓多年之前掉在贺兰山顶上的火流星究竟是不是块金疙瘩银疙瘩，然而年幼的我既没法子也没胆量爬到高耸入云的贺兰山顶上，我只能站在屋顶上，一边哼唱着熟悉的童谣，一边踮起脚尖朝贺兰山顶上张望。我自然望不见那颗荧荧煌煌、引发了地动山摇的火流星，时隔这么多年，它早就被重重的积雪所覆盖。

按理说有张家老财和他的长工们做前车之鉴，我应该忘记贺兰山顶上的这颗火流星才对，但我就是没法让自己忘掉它。我的心间仿佛潜入了一条蛟龙，它不时拱起身来，昂起头来，迫使我也接二连三地朝山顶上张望。这一情形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我又识了更多的字，并且从学校图书馆里查阅了更多的资料后才渐渐平息下来。

从借来的科普书籍上我了解到了很多同流星和陨石相关的知识，我逐渐知晓天上并没有传说中的价值连城的纯金疙瘩和纯银疙瘩，外奶奶和村民们当初目睹的不过是一次陨石坠落事件而已。书上说每天都会有总计几万吨重的陨石被地球的引力所捕获，从太空中冲入地球大气层，它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在同空气的摩擦中燃烧殆尽了，只有极少数尚未燃烧完的坠至地表，要么落入茫茫大海里，要么坠入荒山野岭中。另外，我还了解到陨石分为石陨石、铁陨石和石铁陨石三种，主要由铁、镍等金属构成的铁陨石和同时含有铁、镍与硅酸盐矿物的石铁陨石都少之又少，我们通常能见到的大都是普通的石陨石。正基于此，我判断坠在贺兰山顶上的火流星多半只是一颗没有在大气层中燃烧殆尽的普通石陨石，就算当年的张家老财和长工们找见了它，也一定会大失所望的，毕竟它只是从天而降的石头，而不是价值连城的金疙瘩和银疙瘩。

我将自己在书本上看到的知识以及自己的所猜所想告诉外奶奶后，她先是夸我聪明好学，接着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石头好，掉在贺兰山顶上的是大石头最好了，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惦记它，再打它的主意。假如落在山顶上的真是金疙瘩银疙瘩的话，谁知道又有多少人像张家老财一样冒险上山，又有多少条性命会葬身悬崖？”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整日把这首名为《天上的星》的童谣挂在嘴边了，不过它就像当初从长辈那里传到我这里一样，接下来又传到了更碎的娃娃那里，他们咿咿呀呀地唱着，还用细嫩的手指指着远处的贺兰山。个别懂事稍早些的碎娃娃也渴望知晓这首与众不同的童谣究竟讲述了什么事情，又有什么具体含义，我把外奶奶讲给我的一切转述给他们听，并且告诉他们掉在贺兰山顶上的多半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陨石。

这世间的一些事情总是出人意料，让我啼笑皆非的是，碎娃娃们竟把我口中的石陨石传成了扫帚星。“扫帚星，动刀兵，又传疾病又传瘟”，他们唱完《天上的星》之后又会唱这首顺口溜，时间久了，就连那些目睹过火流星坠在贺兰山顶上的老人们也糊里糊涂地认为，当初真的是一颗扫帚星扫过了贺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