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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传噩耗薛蟠定亲(第1页)

黛玉带着藕官回至潇湘馆中,又一径行至后院,紫鹃正在厨房里忙活,黛玉叫了她出来,吩咐了几句,紫鹃立即意会,忙自去准备了。

黛玉又对藕官道:“清明时节,自是应祭奠亡人,只是这纸钱飞符大可不必。对亡人之心意,并不拘于这些。以后逢时按节,只备一个炉,到日自便焚香,一心诚虔,就可感格了,只一‘诚心’二字为重。焚香,供茶,献花,祭果,只要心诚意洁,在敬不在虚名。”

藕官听了,虽有些似懂非懂,却依然听出黛玉的好意,感动之余,说道:“多谢姑娘指点。我从小儿便被卖来卖去,何曾有人教过我这些道理?谁又管过我们这些戏子的心思。”

黛玉听了,心中亦是黯然,人们只看见她们在戏台上的嬉笑怒骂,人言“戏子无情”,然而人之本性纯善,奈何尘缘俗事,生存维艰,在其中浮浮沉沉,戏子,永远只能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罢。

只听藕官又喃喃道:“也就是菂官生前,懂得我许多,我们才那样要好。”说话间,那眼中竟是深切的情意。

黛玉忽然间心有感触:曾看过《霸王别姬》,也从中知道,“不疯魔,不成活”的那一类人,是多么可爱又可怜。太投入的戏子,太容易物我两忘,假戏真做。那时的戏子,“伤死病亡,各有天命,有私逃者,打死无论。”在学艺之前,先立下一道灭绝人性的“生死文书”,而后挨打受骂,苦苦练功。过早失去了父母的疼爱,也和其他同龄人成了天壤之别,更是被世人鄙夷笑骂为“下九流”,于是乎,这些苦水里一起泡大的孩子,相互照应,相互关怀,便足以酿造一份生死不渝的“患难深情”。

两个女孩儿,一个扮花旦,想必是性格温柔,好似善解人意的小小“解语花”;一个扮小生,想必是性格豪爽,所谓怜香惜玉的小小“护花使者”。可想而知,多少练功的伤痛,是谁为谁抚平?多少酸楚的泪水,是谁为谁擦干?台上的夫妻,台下的伴儿,台上的情,理所当然的转移到台下。假做真时真亦假——当情深似水,休戚与共的时候;当一个女孩死去,另一个女孩直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当天上人间,永难相见,她还为她每节烧纸,念念不忘的时候,再去分什么“真假”,再论什么“雌雄”,又显得是多么可笑和多余。

香案、香炉,及几碟新鲜瓜果均被紫鹃安置在院中石桌旁,一一摆好。藕官随着黛玉来至案前,黛玉对她道:“你就在此祭奠吧,也较妥当,不惊动人。”藕官含泪朝黛玉施了一礼谢过,便将案上所置之香拿来焚上。

黛玉则自回了房,独留藕官一人在院中,以免她拘束。葵官刚巧回来,在廊中瞧见藕官在院里不知作什么,便欲过去细看,紫鹃一把将她拉住,摆摆手示意她别过去。葵官只得停步,又好奇地朝那边观望。只见藕官朝那香炉跪下,手里举着香,口中喃喃自语一阵,又拜了几拜,对着那随风飘舞的轻烟,久久不愿起身。

黛玉站在窗前默默地望着,忽忆起,纳兰容若写下一首《金缕曲》,亦是伤怀亡妻之词,极尽悲凉: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词情至此,语痴入骨,情伤断肠。结语“清泪尽”时,“纸灰起”,黛玉脑海中不禁重现那,大观园中,一个女孩为了另一个死去的女孩烧纸的一幕。在那个女孩与纳兰看来,应都是当它为亡人与自己于生死两茫茫中再度“知己”感应罢。此情此意,当真惊心动魄至极矣。

黛玉想起自己的父亲,如果真的有亡灵的话,他会感应得到自己对他的思念么?他会在遥远的某一处护佑自己么?

忽然间,天上飘落下蒙蒙细雨,夹杂着微风,更觉丝丝冷意和凄凉。许是这苍天有眼有情吧,在这一清明时分,为所有的亡灵而落泪。苍天亦同未亡人一样在悼念,丝丝细雨是苍天的泪帘,灰沉的阴云是苍天的容颜,这是天地在为亡灵而动容。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静静斟上一杯苦酒,献一束鲜花,叙一段离情,而这些,泉下之人是否真的能够感知?

晚间,黛玉和湘云坐在屋内,一个作画,一个观画,外面院里,雪雁正在和藕官葵官闲聊。因隔得有些远,虽听见,却不甚清晰,只偶尔飘来一字半句。

黛玉本也无意去听,只注意自己的手下,不防忽听得一句“听说那薛家公子相中了一家姑娘,正要娶过门呢。”雪雁的话,不偏不倚传到黛玉耳内,竟清楚得很。

湘云也刚巧听见,“咦”了一声,说道:“那薛大哥哥要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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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心里一激灵,忙对窗外喊道:“雪雁,进来。”

雪雁听言忙进了屋,问黛玉有何吩咐。

黛玉对她道:“雪雁,你把方才的话重说一遍给我听。”

雪雁见黛玉神色凝重,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令黛玉不高兴,连忙说道:“姑娘,我以后再不传递那小道消息了。”

黛玉摇头道:“你不必顾虑,只将方才的话重述一遍便好了。”

雪雁只得说道:“今日我出门遇见臻儿,她同我闲话了几句,又提起她家大公子要成亲一事。”

湘云也问之详情,道:“可知是哪一家的?”

雪雁便回道:“是上次薛大公子出门贸易时,顺路到的一个亲戚家的。她家姓夏,在户部挂名行商,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大户,非常的富贵,人称“桂花夏家”。那家里大爷没了,只有大奶奶带着一个亲生的姑娘过活。听说那夏家姑娘长得如花似玉,薛大公子一眼便瞧中的,如今一进家门,便求着薛家奶奶去求亲去。”

湘云便问道:“为何称‘桂花夏家’?”

雪雁答道:“她家有几十顷地独种桂花,凡这长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她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她家贡奉,因此便有了这个浑号。”

黛玉一听提起夏家,便知这夏金桂又登场了。香菱的事还未有着落,如今又来这么一个人物,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夏金桂,外号“河东狮”,出身富贵皇商家庭,生得颇有姿色,也颇识几个字,然因父亲早逝,又是独女,寡母对其娇养溺爱,百依百顺,遂养成她横行的性情,自己尊若菩萨,他人秽如粪土。如此一个骄纵跋扈,唯我独尊之人,面对才貌双全,温婉可人的香菱,岂会容得下?一山尚不能容二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黛玉一时心内又是郁结难安,对雪雁点点头,示意她出去,雪雁如获大赦,忙应着退了出去。黛玉看着雪雁临去的模样,苦笑问湘云道:“我竟有那样骇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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