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理想……”
“别用标准答案糊弄我,你想留在重案队实习,必须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夏木陷入了沉默,冷小兵继续逼问:“否则,我会想方设法让你离开,我当刑警快二十年了,我有很多办法,你不想这么快就离开,对吗?”
“你呢?当年的事儿,你已经不在乎了吗?”
“那个案子已经过去十六年了,快要沉没了,我不能逼着所有人跟我在一条快要沉没的船上一起等死,他们是无辜的。”
“别把责任推给别人,他们是无辜的,你不是!”夏木低喊道:“你没有开枪,放走了凶手,你害死了我妈妈,还有另一个警察,你还把枪藏了起来,我全都看见了,你不仅有罪,而且还欺骗了所有人,你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你一直都在说谎,你这个大队长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荣誉,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
冷小兵感觉精心修建的神殿正在被摧毁,一切都变得摇摇欲坠……
“人人都以为你是个神探,其实你不过是一个骗子。”
冷小兵艰难地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只是个孩子,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夏木没有提及自己当时对母亲的恨意,以及由此所产生的羞愧感,将矛头对准身边的这个人:“你为什么要说谎,我不明白……”
“如果我说了真话,就会被赶出刑警队,而白川案就会成为一桩永远破不了的悬案,我必须忍受着谎言的折磨,留在这儿,继续去破案,就像一个身患绝症的人,欺骗家人和朋友,不告诉他们真相,是为了让他们能够继续生活,你可能会觉得我为自己的自私找了一个好听的借口,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等案子破的那一天,我就脱下警服,告诉所有人当年发生了什么,然后从刑警队滚蛋,”冷小兵终于把藏在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不过,他没有感到惶恐不安,也没有一丝痛苦,反而因为敞开心扉,而感到解脱,如释重负。建造在谎言之上的神庙坍塌了,他看到自己站立在一片废墟之中,艰难跋涉着。在废墟之中,他看见了他,那个戳穿他谎言,见证了真相的少年夏木。夏木变成僧侣,站在新的庙宇前召唤着他。那是一座只为他而修建的庙宇,周遭弥漫着静谧肃穆的诵经声:“我什么都不在乎,我的生活已经被毁了,剩下唯一的希望就是把白川案破了,不是为了受害人,也不是为了我师父和师哥,更不是为了荣誉。我只是为了自己,我不想当一辈子胆小鬼。”
“如果案子永远破不了呢?也许凶手早已经死了……”
“我想过几种方案,要么给自己设立一个倒计时,某一天早上醒来,日期到了,我就离开刑警队,留下一封辞职信说明情况,消失的无影无踪;要么一直坚持到退休那一天,他们为我举行欢送会,我没有出现,他们去家里找我,发现我已经自杀了,手机上有我录的遗言视频;要么,我可以当个英雄,在某一次抓捕行动中,我和歹徒英勇搏斗,被歹徒一刀捅死,最好是心脏或者大动脉上来一刀,无法抢救,当场毙命,我来不及说出真相,他们会把我当成英雄,举行盛大的纪念活动,安葬在公墓里,还会把抚恤金和烈士证送给我父母,”忏悔的感觉太好了,冷小兵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甚至发出了愉快的笑声:“你替我选一个,哪一个结局更好?”
“你应该当一个英雄,大家都喜欢完美无缺的人。”
“越完美的人越要隐藏更多的阴暗面,所以这个选择是最糟糕的。”
冷小兵笑了,夏木也笑起来,他们注视着彼此,达成了某种共识。
“我知道,你回来是为了白川案,我会帮你,我手里有很多线索,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查,但没有什么进展,我在里面打转的时间太长了,你需要我的帮助,但,我更需要你的帮助。我会把调查到的都告诉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几件事。”
“什么事儿?”
“第一,只能在私底下查,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是受害人家属,这个身份太敏感了,按照规定与案件相关的人应该回避,高队和警队的人都不会同意你调查的。我会帮你打掩护,也会教给你怎么查案,调查仅限于咱俩之间,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第二,实习期结束之后,不管有没有查到结果,你都不要再回白川刑警队了,不要再碰这个案子,你得放下过去继续生活,我可不希望你变成我这样,把人生都毁了;第三,如果找到线索,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能有任何隐瞒,我们之间必须坦诚。”
“第四……
“还有第四?”
“如果有一天,我们和凶手面对面,该怎么办?”
冷小兵愣住,他发现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面对凶手,他还会害怕吗?
“我没想过,我是个悲观主义者……”冷小兵说道。
“你执着于追凶,不是为了找到答案,而是为了经历磨难,你用痛苦来化解谎言所带来的不安,你在宗教里找到了一种圣徒的精神,只在乎过程所产生的意义,而不在乎结果,或者说,过程本身就是结果。”
夜里十点多的时候,二人来到了受害人家,敲开了屋门。
受害人的妻子看着冷小兵和夏木,显得有些不安。那个孩子睡眼惺忪从里面出来,看到二人,嘟囔了一句妈妈。冷小兵给夏木使了个眼色。夏木过去抱起孩子,走进了卧室。客厅里只剩下冷小兵和受害人的妻子。
时高时低,时而激烈时而低沉的说话声,悉悉索索从外面传进来。
夏木拿起放在床头的绘本,想哄孩子入睡,孩子却睁大眼睛,看着外面。
“叔叔,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夏木愣住,想要回避:“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睡觉……”
“我爸爸为什么没有回家,他是不是出事了?”孩子声音闷闷的,鼻音很重。
“别担心,”夏木感觉很无力,说话声音也虚无缥缈,没有丝毫分量。
孩子却伸出了手,拉住了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会有事的。”
外面的说话声渐渐消失了,然后是一阵敲门声,妈妈站在门口,示意夏木可以离开了。夏木看着孩子的妈妈,仿佛感受到了童年骤然失去的温暖。那孩子又重复了刚才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他。夏木轻轻叹息,走出了卧室。
冷小兵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站在客厅里等着夏木:“马煜虐待动物的时候都录了视频,有几十段之多,嫌疑人也许挖出了被害宠物尸体带走了,但他不一定知道视频的事儿。我们把视频都过一遍,也许能找到那条被带走的宠物,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宠物的主人,也就是凶手。打起精神来,今晚上我们得熬个通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