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看着裴醉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蹙了蹙眉,轻声说道:“忘归,你在发抖。”
裴醉没有回应,冰冷的目光坠落在城门中间,那高高吊起的尸体上。
冬日狂风将血肉吹成了冻干。
那四肢僵硬得像老树枯枝,在狂风中来回摆荡,像极了冬日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的冻咸鱼。
他的五官已经完全凹陷下去,头顶比野草还要凌乱枯萎,大风吹了几日,吹掉了半数还多,只剩稀稀落落的毛发。
裴醉锐利的长眉轻轻放了下来。
他的眼尾染上微红,却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具干尸。
昔年的玩伴战友,此时不仅阴阳相隔,还有死生也不得和解的仇与恨。
忽得,裴醉眼前一黑。
带着温度的一双手,轻轻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够了。”
李昀清冷的声音比冰雪还凛冽。
裴醉睫毛撩着李昀的掌心,像是掌心落了片轻飘飘的雪花。
那人的嘴唇拉了一道上扬的弧线出来,似乎在笑。
“为兄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我倒宁可你脆弱一点。”
李昀只是沉默地站在他的身侧,任由雪花落下,将他们二人的身体拽进这场纯粹的银白中,固执地没有放下手。
裴醉慢慢落下唇角,极轻地说道。
“走近一点。我想,最后再跟他喝一次酒。”
李昀垂眸沉吟片刻,轻轻牵起裴醉的手。
“闭上眼,我引你去。”
月光洒在积雪地,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如同缓缓行走在碎银潭水中。
裴醉坐镇中军大帐惯了,其实很不喜欢这种迷失方向、失去掌控的感觉。可掌心传来的柔软和温度却又神奇般地抚平了他心头的焦灼。
他紧绷的手臂也渐渐地松弛了下来,第一次,将自己完全交付于他人。
耳畔一派安然寂静,唯可听风吟雪唱,还有李元晦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
“到了。”
裴醉缓缓张开了眼。
破旧的城墙根,上面疤痕遍布,两捧柴火盆被铁架子高高架了起来,映得那干尸忽明忽暗,更加缥缈可怖。
他绷着的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
随即,他随意倚靠在一块废弃的长条木板上,抬起被裹得厚实暖和的手臂,有些费劲地扯下腰间的酒壶。
李昀的手上也套着毛皮手套,废了一番周折,又是拧又是拽,终于是帮他拔出了酒塞,已经累得微微气喘。
裴醉笑着接过那酒壶,朝着城门口遥遥一敬,然后在地上洒了一圈清酒。
“喝吧,酒鬼。”
话里有怀念,有遗憾,有自责,全化在这一声极熟稔的称呼里。
酒落地不消半刻已经结成了冰,碎光清皎地闪着,像是用星光编了一只草冠,戴在悠悠的风中,似要妄图拉住消散于天地间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