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人平静地望着我,他的脸上既没有被吓到的骇然,也没有发现走进圈套后的恼怒。“很久之前我就明白这一点了。”他说,“人很难决定自己能够得到什么,但是很容易明白自己希望什么。”
他坐回椅子上,和我一起望着鲜红色的太阳越过塔尖。
“如今我得反驳您,人最难的就是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说,“几百年前如何,几百年后仍是如何。人类永远都在‘想要得到’与‘放弃’之间徘徊。”
椅子被推开,在地板上发出嘎吱的声响。橙红色的光线将我的手背照射得灼热。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晴天——一丝薄雾都没有。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头发上,在眼睛开合之间,笼罩眼球的皮肤中错杂的血管使世界蒙上一层光耀的红。
那是我的鲜血,也是世界的鲜血。
我站在窗台前,望着昼夜再次颠倒,像是世界球投入火焰一样明亮。我张开双臂,一种近乎初生的潸然泪下之感于胸腔诞生。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尖细的声音:“您不觉得很悲哀吗?我们一直都停在高塔上,我们的世界也悬停在废墟上。”
“邓布利多先生,在这里谈论的我们——在楼下尖叫的学生——霍格沃茨——苏格兰——欧洲乃至世界,这些年以来,人类真的进步过吗?”
“世界总是向前的,派丽可,就像时间一样。”他走到我身边,与我一起望着照样,阳光一样将他染成红色,“他们战胜了欧洲的格林德沃,也战胜了英国的伏地魔。数百年不过是人类所有历史总合的一角,或许我们正在正午的海面上,潮汐未至。”
“我们的历史不过几千年。”我说,“距离先祖第一次抬头望向夜空,再到傍晚的一杯毒芹,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查理一世头颅落地,太短暂了。历史对于人类算什么?历史对于我们算什么?我们对于世界又能算什么?世界对于人类又能算什么?”
“我们真的看清了世界吗?亦或者弄明白我们的历史?历史又是什么?先生,是酋长、奴隶主,还是帝王?”
我开始颤抖,阳光刺得我的视野模糊,眼泪不断往下流。但是我感到好极了,伸出手接住那些滴落的水滴,转头发现邓布利多也是一样。只不过他干涩的眼球再也流不出液体了。
“派丽可,王爵不过是历史的表象,时间总是会将无数巫师藏在表象之下。”
“您的意思是历史是所有巫师吗?”我问。
他笑了一下,胡子轻轻抖动。
“先生,能够左右历史的永远都是那么几个人,历史也从来不仅仅是巫师的。”
“是【人类】。”我强调,“我并不愿意明确区分巫师与麻瓜,因为他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所谓‘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剥离我们的身份去看整个群体,就像我们从人类的视角去看鸽子一样,魔法不过是羽毛的某种体现。就像有些鸽子天生飞羽长,有些天生飞羽短。”
“没有道理飞羽长的会对飞羽短的负有责任,也没有道理飞羽长短决定优劣,更没有道理飞羽引发斗争。飞羽不过是饲主的喜好罢了,就像赛鸽、信鸽、肉鸽,它们都并不比对方卑劣。但是他们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永远都被饲主所左右。”
“对于鸽子来说,饲主是人类,对于人类来说,饲主又是什么呢?”
邓布利多已经明白我想要说些什么,他叹着气:“巫师只有梅林,但是并不信仰梅林。”
“梅林不过是被精心饲养的鸽子,一个被选中的标杆。”
“梅林没有信仰。”
“赐福从不依据信仰降临。”
我们各执一词,固执地看着对方。最后,还是邓布利多先认输了。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派丽可,如果我们的人生都被点选,那岂不是太可悲了?”
“被点选才是一种幸运,先生,这意味着我们有能力,也有资格站在塔顶上。”
“您想象过吗?”
“什么?”
“成为皇帝。”
他在窗台边愣住,新奇地看着我,随后笑出声来。苍老的喉咙发出老迈的声音,邓布利多枯槁的手指扶在窗框上,他身体抖动着,那双蓝眼睛逐渐变得湿润。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他问我。
“我只是觉得有能力的人应该对世界做出贡献。”我说,“打破也好,重建也好,总不能让时代停滞在那里,像废墟一样任由杂草生长。”
“这让我听起来像是冥顽不化的老东西,派丽可,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我只是想更了解您一点。”我说,“不过您在我心底并不像那些人一样讨厌,您象征着某种‘稳定’不是吗?”
“我的荣幸?”他轻松地对我说。
“所以,您还没有回答我,您是否考虑过呢?”
“或许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有过,每个人都是这样,我也不例外。”他平静下来,仿佛方才的错乱不过是为了配合我而演戏,“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明白这是一条错误的路。派丽可,它是压抑的,反人性的。巫师不需要主人,当然,麻瓜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