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打开了那只银色的盒子。我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把脑中的想法说出了口。
他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那座银色尘埃构成的山峰与星辰。良久,等到雪山崩塌、星辰湮灭,银尘簌簌落下,他才合上盒盖,说:“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看向我。
他说:“你是伊蕾娜与我的女儿,流着我们的血。这就够了。不过,伊莉丝——”
父亲含着笑意看我,带点揶揄,说:“你确定现在就要结婚了吗?”
我难以抗拒地咳嗽起来。
“我不了解艾福隆德那位亚诺尔公爵,对他教育孩子的方式、谈吐、生活习惯及个人品格一无所知。但我了解你,我的孩子。”他说,“除了你认定的人之外,你抗拒所有人擅自进入你的世界。这座宅子,宅子里的人,还有回忆构成了你的小小城堡。你从未主动向希恩与瓦罗娜主动介绍过宅子里的其他人,法娜曾因此有些伤怀。她以为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不足以让你自豪地将她们介绍给那些未来会成为你新的家人的人们。”
“即便是希恩,你也从未邀请他在家里留宿超过两天。以前希恩偶尔留住在家中时,第二天清晨你会起得比以往都早。”他顿了顿,语气带点好笑,“法娜认为你是因为我们那位少见的小客人而激动。我向她解释,你只是不愿意让外人有机会看见你卸下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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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一刻。你把希恩当做需要防备的人来对待。从早起开始就严阵以待,生怕相差踏错一步。伊莉丝,你是我的女儿,我或许不能完全体会女孩的心思,至少我能猜到你不想要什么。”
他的语气柔和了下来,“或许你并没有防备希恩的想法。只是你还没有做好以最真实的自我去面对他的准备。你连散步时要不着痕迹
引导他走上哪条路,看见什么景物时聊起什么话题都早早做好准备。这不是陷入爱情的反应。爱与理智常常产生冲突,相互博弈。你把履行婚约设置为前半段人生的目标了。可这不是你的问题,答案应当交给时间,交给那个要跟你携手度过一生的年轻人。”
只是命运没有交给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余地,奢侈的余地。
他看着我,就如同穿透时间,看见当年那个还幼小的女孩。她和同样幼小的年纪的男孩站在教堂的神坛前,听候主礼牧师手持经书吟诵,宣誓他们即将缔结婚约。
婚约在教堂、在公证处举行,唯独不在忠贞的爱情里。
“而现在住在我们宅子里的那位年轻的客人。”父亲带着轻松的笑意说,“唔,也许我该照顾下你的自尊心。但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下次踹他的时候,记得扶稳墙壁。”
……!
我刚要开口说的话全部被呛了回去,脸腾地一声红透了。
“我很感谢谢雅尔及时救了你的性命。一想到你会遭遇什么危险,我好几个夜晚都无法入眠,时常从噩梦里惊醒过来。”他抚摸着我的发,“单从这一点出发就足够我用余生去感谢这位年轻人,为他的幸福祈祷。父亲虽然老了,却还能看出一个年轻人的心意。你会想听他跟你的父亲说了什么。”
我心知是求婚的事情,可是父亲却说出了一句我意料之外的话。
父亲说:“那个年轻人走进门来,向我请求。请求我准许他获得去爱我女儿的资格。”
……
年轻的女儿离开后,房间里便只剩下年迈的父亲一个人。季莫法娜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无声无息。她的目光在男人的白发上滑过,什么时候他的发丝已经全然白透了?
可他明明比她还要年轻。
他们初次相见时,他还是个谈笑风生的少年。他只笑吟吟地站在那里,谈吐有得,言辞不温不火,在一圈强壮高大的高地人包围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可他的笑容里找不到半点畏惧之色。而那些高地人逐一低下高傲的头颅,聆听他的每一句话。
他说:“我是法雷亚·伊尔兰。葛罗瑞雅殿下的辅佐官。诸位,我站在这里,是来通知你们,而不是与你们商议。这是命令。”
季莫法娜将一封信递给他。
伯爵接过后并没有拆开,率先笑了起来,“已经抵达了啊,我们的老朋友们。”
“欧尔佳想见你。”季莫法娜说。
“她一定会要求见我。”伯爵说,“否则她就不是欧尔佳了。”
季莫法娜忍不住道,“法雷亚,一定要这样吗?你可以不出面,由我去说服欧尔佳。至少我跟她——”
伯爵温和而不失强硬地打断了她,“就这样,不会改变了。法娜。这是最好的收尾方式。”
“为什么?”
“大限就要到了。”伯爵说,“我的大限将至。”
他的表情平和而从容,完全没有在预告自己死期将至的绝望或是焦虑。
平静得不可思议。
“在我死前,让一切都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