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琰错愕看她,“这么着急拒绝?”
沈昕娘轻笑,“总是要带孩子的,圣上也不过是个大孩子,权当提前练习了。其实也不累,圣上还是很用功的,大多数时间他都在读书,我不过在一旁坐着陪他,他不会闹我,你不必担心。”
方琰点了点头。
“倒是……”沈昕娘犹豫之下,还是觉得当说出来,“你有没有想过,圣上已经不是你刚回来那会儿,被虞泰拿捏在手中的小孩子了?他也在长大,也在不断的学习,也许会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想法?而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事事都听你的,事事都赞同与你?”
方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昕儿,意有所指?”
沈昕娘回望着他,“字面的意思还不够明显?”
方琰抿着嘴唇,缓缓点了点头,“他是该长大,我不过是他叔叔,早晚都会将这朝政交还给他,将这一切都交还到他手里,不会一直把持不放。昕儿多虑了,他如今还年幼,我是不能放心任他决断,待他再长大些,再成熟些,我难道会眷恋着这一点权势么?”
沈昕娘见他并没有明白自己的暗示,便更为直白的问道:“那倘若在这件事情上,圣上的意见和你相左,圣上是支持蔡相陆先生的主张,想要诛杀虞氏一族呢?你也要反对吗?”
方琰闻言,微微一愣,“圣上的意见?圣上对你说什么了?”
沈昕娘定定看着他,“你先回答我的话。”
方琰紧蹙着眉头,“这件事情不简单,事到如今,我愈发觉得这事情背后藏着阴谋。”
沈昕娘一愣,“阴谋?什么阴谋?想要架空圣上,一直蹦跶不断的虞泰已经死了,便是他想要耍阴谋,也是不能了。”
“若是旁人想要利用这件事呢?”方琰缓声问道。
沈昕娘眯眼,“目的何在?”
“或为搅乱朝纲,或者其他……”方琰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你也说不清楚,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且还是没有什么凭据的猜测。”沈昕娘轻笑着说道。
方琰却忽而抬起头看着她,“也算是直觉。我来分析与你,这世上的事,多为辩证而存在,就像支持和反对的声音,俱存在并不奇怪。谋逆的罪,却是有先例株连,但亦有先例仁政从宽。虞氏一族,多属无辜,虞泰一人罪责,不至于要斩杀这么多人,流放亦可,严惩亦可。可偏偏另一种声音,坚持要让全族诛灭,这声音越发响亮,这便有些不合常理。”
沈昕娘狐疑看他。
方琰继续分析道:“假设虞家一族尽被诛杀,其中大多都是无辜被牵连的人,这些人亦有亲眷,他们的亲眷会不会恼恨?他们亲眷更有亲眷,恼恨会不会扩散?倘若事态进一步扩大,让西北大军得知虞淼本是忠心耿耿为圣上,不惜和自己的亲哥哥反目,大义灭亲也要忠于朝廷,最终却落得个被斩首的下场,你说会有多少人寒心?他们在西北边疆,还能一心一意的防御外敌,戍守边境么?”
沈昕娘不由皱起了眉头,“你想的会不会,太严重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方琰轻叹道,“仁义之师无敌,仁义之君无敌。”
若是诛杀这么多无辜之人,并且连对抗虞泰立有功劳的虞淼都被诛杀,确实显得圣上不够仁义,圣上还如此年幼,就让人觉得他弑杀的话,实在大为不好。
“我常常能进宫中,常常能见到圣上。”沈昕娘忽而说道,“圣上有时也同我说起这件事。”
方琰猛的抬头看向沈昕娘,“昕儿愿意为虞家人说情?”
沈昕娘闻言,忽而有些愣怔。她有些想要笑,当初紫阳真人说,要她为虞家无辜之人求情,求圣上赦免之时,她还觉得紫阳真人不知所谓,强人所难。
不曾想,今时今日,她竟会主动说出这话来,她的意思,不就是要为虞家族人求情么?
她竟要为仇人的亲眷求情了。
这真是昔日想都不会想的事,也难怪方琰会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她。
“我是为了帮你。”沈昕娘转开视线,语气淡然的说道,“虞家人死不死,同我有什么关系?”
方琰忍不住有笑意浮上嘴角,伸手紧紧抱住她,“好,为了帮我。谢谢你,昕儿。也谢谢你终于能解开心结。”
沈昕娘轻叹一声,“师父不喜欢杀戮,我这么做,师父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会的。”方琰重重点头。
圣上派人来接沈昕娘入宫,几乎真是一日不耽搁,比朝会还积极。
沈昕娘在他读书的地方,翻着书册,忽而念道:“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这是什么意思?”
小皇帝正在读书,听闻沈昕娘的问题,便停了下来,狐疑的看着她。她从不会在他读书的时候打断他,今日反常,定然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