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沿着山脊攀爬在树藤之间,林间响起阵阵清亮的鸟鸣,一个身形精瘦的老汉从杂草丛生的山坳里钻出来,找了块空地坐下,将提着的镰刀丢回背篓里,弯腰按住高高肿起的脚踝,又粗略检查了一下脚踝上方的伤口。
这伤不轻,伤口边缘的肉都往外卷了,确定没休养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但他知道,独身在山野里过夜,恐怕连一个晚上都熬不过去。
无奈地摇摇头,老汉自认倒霉,没再停留,一鼓作气地追着枝丫间的光,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
他身后的背篓沉甸甸的,装了许多带土的红薯和新鲜的蘑菇,这是他准备用来过冬的食物,小乡村天生天养,大自然的馈赠多得很,趁着天气好,得赶紧晒上,能吃上三两个月。
鸟鸣声渐渐歇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不知名的野兽低吼,老汉也不慌,细心观测草木的生长状况,以此寻找下山的路。
他其实今天一大早就出来了,只不过早晨山中雾气大,一时迷了方向,绕着绕着就顺着湿滑的草垛掉进山坳里,腿也是那时候被一旁坚硬的石子给划伤的,顿时拉出一道两指长的伤口。好在年轻的时候就经常受伤,他已经及时止了血,就是伤口太大,行走不便,这才耽误到现在。
“小九?”秦钊是在推开院中的篱笆门的时候,才看到傅景时回来了。
手长脚长的年轻男人独身一人坐在院中的石墩上,垂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晚风吹得他身上的黑色外套鼓鼓耸动着,被夕阳描摹得失了真,平白有些晃人眼。
秦钊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嘶——还挺疼,看来不是做梦。
也不怪他这么想,毕竟距离上一次见面,两人其实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面了,当时他们还因为傅景时母亲的事情而争执不下,最终闹得不欢而散,原以为凭这小子的倔脾气,怎么也得三年五载都不回来了,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秦钊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秦叔。”
傅景时听见动静,立即起身看向他,坐在他对面,被他挡着的纪云薇也跟着站起来,只是她速度慢,落后一步,等跑到门边,再一次被傅景时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小脸,又怕打扰两人相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没有出声。
“哎。”秦钊原本还想给他摆脸色的,转念觉得自己是当长辈的,没必要跟这个臭小子一般见识,何况他还主动叫自己了,就假装想不起彼此之前的那点不愉快,放下背篓,满脸惊喜地迎上去,“你怎么会过来?”
或许是亲眼见到这个人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傅景时幽寂的眼瞳里恢复了生机和光亮,纪云薇也松了口气,小心地牵住他的小拇指,刚握住轻轻摇了一下,手掌就被他勾着手心完全包裹住。
但这次,他不再那么用力,而是将源源不断的温暖传递过来,纪云薇想,他应该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等走近了,秦钊才注意到傅景时身后还站着一个模样乖巧的小姑娘,明眸皓齿,清丽可爱,瞧着特别讨人喜欢,合着这小子可不是一个人坐那儿伤春悲秋,还有个肤白貌美的小丫头陪着呢!
但傅景时没有说明情况,秦钊也不好乱做猜测,狐疑地皱皱眉,直到视线落在两人掩在袖下牵在一起的手上,才恍然明白过来。
秦钊高兴极了,被岁月风霜洗礼得分外枯瘦的脸上展露一抹欣慰的笑容,抡起拳头往傅景时身上捶了一记,笑骂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谈了女朋友?藏得还挺严实!”
被点到名了,纪云薇不好意思再躲着,急忙探出头来,红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叫人:“秦叔好,我叫纪云薇,您叫我薇薇就好。”
“哎,薇薇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
有生之年能看到傅景时把女孩子带回家,秦钊激动得语无伦次,这画面他是想都不敢想,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居然真的实现了!
秦钊喜出望外,顾不上多问,拖着受伤的脚往前带路,一边走一边唠叨:“天快黑了,就别急着回城了,晚上住这儿吧,别看我这地方小,空房间还是有的,每天都收拾,干净得很。”
纪云薇担心他的脚,小声提醒:“您走慢点。”
傅景时也看到秦钊脚上的伤,熟门熟路地拉开门后的储物柜,拿出一个医药箱,翻了一下,取出要用的几样药品。
秦钊一坐下,傅景时就蹲下来掀他的裤腿。
“别别别!薇薇丫头都看着呢!”当着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的面,他哪好意思这么暴露。
傅景时拿棉签的动作停了一瞬,薄唇抿了抿,道:“她不是外人。”
“您不用顾虑我,这伤口太深了,得立刻处理。”纪云薇也在傅景时旁边蹲下来,摊开双手为他举着物品,嫩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嫌弃。
秦钊只好靠坐椅子上,被两个小辈伺候着。
屋里安静,秦钊看着这对容貌出众的孩子,有些感慨地拍拍傅景时的肩膀:“你啊,是该安定下来了,以后也别回队里了,就在苏城找份工作,钱少点也没事,总比在外头出生入死强。”
“救援不是打仗。”傅景时话不多,但每次都能精准地将他的话堵回去,手上的动作更是利落干脆,将纱布扎好,就带纪云薇去屋外的天井边洗手。
就知道这小子还犟着!秦钊气闷地瞪着傅景时的背影,正要拉下脸生气,却见纪云薇笑意盈然地返回来,手里拿着一个葫芦瓢,软软糯糯地同他说话:“秦叔,您喜欢什么口味的菜?我给您做顿晚饭吧。”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还是这么讨喜的丫头,看到纪云薇,秦钊再大的火气也退了个一干二净,撑着扶手就要站起来:“傻孩子,哪能让你做饭,你秦叔只是腿伤了,双手都好着呢!”
傅景时也跨进门来,将纪云薇拉回身边,温声同她说话时,俊雅的眉眼间落了斑驳的夕阳:“秦叔手艺很好,你可以尝尝。”
说着,抬眼看向秦钊:“她喜欢酸甜口的,你看着做。”
秦钊:“……”
嘿,这小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