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酒量不好,酒品倒是不错,自顾自说了一堆话后,也没耍酒疯,乖乖巧巧的,不哭也不闹。
要说有什么不对劲,兴许就是记忆断了片吧。
她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对着沸腾的火锅看了好一会儿,困倦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就枕着手臂一脸木然地开始发呆。
可能本来就憋着一肚子话,借着酒劲儿说出来后,并没有期待会得到怎样的回复,所以她此时的神识还是游离的。
然而,尽管行动呆滞,但纪云薇的思绪却好像变得比往常更为活跃,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仿佛春景里静寂清润的湖水,倒映着山影云霞,草长雀莺。
傅景时甚至无法确定,那两汪美丽的湖水里,是否还装得进自己。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是最符合常理的状态——他们本就是泾渭分明的两类人,拥有着原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两种人生。
她出生于健全幸福的家庭,是真正沐浴在爱里长大的孩子,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是春光明媚的,她看待事物也总是愿意用积极的一面去评价,不像他,偏执孤僻,十八岁以前,更是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对整个世界的巨大恶意。
如果说她是高悬碧空的太阳,那他就是密林深处某块潮湿的石头上长出的苔藓。
从有记忆起,傅景时就清楚地知道,自己降临在这个世上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不被祝福,不被期待的存活,是极其可悲的。
不会有人在意你是不是会挨饿受冻,也不会有人关心你会不会被那些凶恶的人欺负,更不会有人关心你到底需不需要爱。
他就这样,守着一条卑贱的命,在风雨里跋涉,才泥潭里挣扎,即使现在换了一种更光明磊落的身份和她相见,被风雪侵蚀过的骨头,早就斑痕累累,那皲裂的缝隙里还拖曳出肮脏的泥水,被她温暖的活力一照,便无所遁形地滋滋往外冒。
两人一个醉着,一个醒着,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逼仄的沉默。
直到纪录片播放完了,片尾音乐徐徐传来。
那是一首冷门民谣,男歌手沙哑的嗓音唱着人间无法共同的悲欢。
搁置在桌面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把神游太空的纪云薇吓了一跳,她身体条件反射地坐正,手指在屏幕上笨拙地滑来滑去,怎么也找不到按键。
傅景时正要伸手帮她,电话已经被胡乱接通了,还点了免提。
“纪薇宝,你真是每天都在给哥哥我长脸啊。”纪繁幸灾乐祸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飘在空气里,远远近近的,一时分辨不出来。
纪云薇吸吸鼻子,半天才迟疑地开口:“三哥?”
纪繁嗤笑:“啧啧,上热搜出了名,这就翻脸不认哥了?”
“嘘……三哥你小点声……”纪云薇抱着手机侧过身,也不知道在躲避谁,用气声软乎乎地警告电话里的人,“你不要打扰我,我在约会呢!”
傅景时缓缓勾唇,不错,还没醉到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纪繁以为她在炫耀,不客气地夸张大笑:“谁不知道你在约会啊?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丫头皮是越来越厚了,刚给大哥发了好人卡,转头就拉着别的男人秀恩爱,还秀得这么明目张胆,也不怕会惹大哥不高兴?
纪繁哪里知道自己的电话被外放了,苦口婆心地跟她好一顿分析:比如男人的自尊心是不容践踏的啦,尤其像纪臣这种成功的男人更是不能随意招惹的啦,比如现阶段要智取,绝对不能硬刚的啦……
纪云薇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像是被安装了一个马达,轰隆轰隆的,吵得不得了,她抿抿嘴,忽然又高兴起来:“三哥,我是在和傅景时约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