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了一早上的天空逐渐有了亮色,没了浓厚的雾霭,车窗外的街景也愈发明朗,穿街而过的行人,流水般淌着尾气的车辆,高耸笔直的建筑,一切属于城市的标志映入眼帘,终于将那些裹着沙砾的冷风挡在了市区之外。
热热闹闹的地方,总能聚起一些温暖和安全感,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最是容易催生出某些遥远的思绪。
纪云薇刚才就做了一个梦。
梦境如同一部卡顿的劣质电影,断断续续,并不连贯,她唯一能辨识出来的是,那应该是曾经的确发生过的事情。
没有记错的话,其中有一个画面是发生在她刚上高中的时候。
由于成绩优异,年龄比同班生小得多的纪云薇即将作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面对台下几千号人,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和对未来高中生涯的期盼。
苏城一中高中部是数一数二的全国重点学校,汇聚了成千上万的精英少年少女,其中不乏某些学科的天才,像纪云薇这样的全科学霸也不在少数,能在这样的学校当选新生代表,无疑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尽管这对于从小到大都是优秀模范生的纪云薇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她除了认真履行老师交代的任务,并不会因此沾沾自喜,骄傲自满。
但女儿奴纪涛可不这么认为,他总想把女儿的优秀昭告天下,还特意推掉了当天的会议和行程,亲自到场给她加油助威。
彼时,母亲卢思敏正在事业上升期,畅销书一本接一本,档期排得很满,一直在闭关写作,只打了电话过来鼓励了两句,便没再给她压力。
爷爷纪鹤白那会儿正跟几个老友在外头旅游,因为时差,当小辈的就没有拿这点小事打扰他。
几位哥哥自然也各有事情要做。
不过,纪臣已经提前一天帮她对过稿子,纪彦和纪繁也送来了鲜花和礼物,家人们宠她爱她,都非常看重她成长中的每个重要时刻,可谁也不会像纪涛这样,放下几千万上亿的生意不做,给纪云薇请来最顶级的化妆师和造型师,还单独给她弄了一个休息间。
外面的节目彩排刚结束,有人进来询问纪云薇要不要也上台模拟一下,纪云薇想了想,摇头拒绝了,她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少了一个环节,彩排提前收工,外面便渐渐没了声响,应该是都散场去吃饭了,距离开学仪式还有两个小时。
纪涛中午本来还有个重要饭局,接了个电话又给推了,非要在后台化妆间围着女儿转,拍了好多照片,修了又修,发到家庭群里炫耀,还不忘发一条朋友圈嘚瑟。
忙完这一切后,纪涛对着正埋头做高数试卷的女儿看了又看,露出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神色:“转眼你就上高中了,马上就要上大学,然后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呜呜呜!薇薇,爸爸舍不得你啊!”
想象力太过丰富的中年人把自己活生生给说哭了,眼看着就要水漫金山,为了不让自家董事长哭哭啼啼的样子被有心人拍到,跟随而来的秘书如临大敌,赶紧带人去外头把风。
“爸爸,您怎么又哭了。”纪云薇还是没能习惯父亲的泪腺这么发达,哭笑不得地给纪涛递上纸巾。
刚要出声安慰几句,门外传来闹哄哄的动静,紧跟着,一个人闯了起来。
更准确地说,那人是滚进来的。
他伤得很重,身上的黑色衣服不知道是不是被血给泡透了,颜色比寻常要深得多,大概是他冲进来的力道太大,一时收势不住,整个人便在地上非常狼狈地滚了一圈。
擦得狠了,灰色的地毯上也被拖曳出一条又长又狰狞的血痕。
血腥味充斥着鼻腔,纪云薇下意识想要尖叫,纪涛已经一把将她护在了身后。
“怎么回事?!”
在外人面前,纪董事长总是威严赫赫的,这一声简短有力的质问,足以让人感受到其中暗藏的怒气。
那一天的天气是很好的。
纪云薇站的位置正好对着临湖的窗子,九月份的风带着沁凉的湿气吹着她尚未平复的呼吸,她能看到草地上扎着很多气球,蓝蓝绿绿各种颜色拥挤在一起,再过去一些,是高扬的红色横幅,和澄碧高阔的天空。
万物都有极其鲜活的颜色,充满生机和希望,唯有倒在地上的这个人,浑身浸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颓靡阴暗。
他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