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先前霍靖川所说,宴容姝虽说是个假的“王夫人”,可他深得曹随之信任,知道曹随之与哪些朝中官员有往来并不难。
——更何况,她原本就是官家小姐,不是那种分不清衙门口朝哪开的无知妇孺。
“竟是你招的?回答我,你回答我……”曹随之恶狠狠地看向宴容姝,冲她吼叫。
然而这位曾经的华京贵女依旧挺直腰板,在堂上跪下,一眼也没看曹随之。在她看来,曹随之一流的货色,原本就不该被她放在眼里,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傲骨。
她并非没有怀疑过为父亲翻案一事的真假,可是人活着有点希望,总比没有希望更好些。
她神情平静地伏倒跪地:“回大人,小女情愿招供,小女家中留有曹随之贿赂朝廷官员的账册,请大人明察。”
……
至此,这一连串案件的关键证据终于出现。
从谢柏峥发现那一张地下钱庄的借条开始,整个案件就开始影影绰绰地徘徊在他身边,从县试舞弊案开始,到笔架岭大火、望鹤楼爆炸,这一桩历经二十多天,伤及几十人性命的大案总算要终结,这所有的一切终于要有一个终结。
宴容姝提供的账册虽只有近一年多,但其牵涉范围之广,涉及朝廷官员之多,令人瞠目结舌。从笔架岭的铜矿开始,他们织造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利益网络,除了私自开采铜矿、私卖度牒以外,还有些更上不了台面的生意,慈恩寺救出的四位盲女就在此列。
——她们是盲妓,有些是天生的耳盲,有些却是人为致使的,喜好狎妓的本就没多少正经人,这其中有些喜好格外异于常人的,便催生出了这种罪恶的交易。
慈恩寺借佛门之地,用这些女子的身体作饵行贿的同时,原本该吃斋念佛的和尚也会自行享用,更有借教义之名哄骗无辜女子的无耻行径。
更有为维持铜矿运转,而涉及的人口买卖、强迫他人下矿做工等等犯罪事实,不一而足。长安县的衙役,还有锦衣卫们连日走访、调查,将抓获的僧人及矿工们按照犯罪程度轻重登记造册,而另一边则是需要将晏容姝提供的账册分门别类地整理出名单,再将涉及的朝廷官员名录一一整理出来。
谢柏峥拿到最终的名单时,刚好是天快亮的时候。
霍靖川看着他这一笔练得还是不大成体统的字,提笔重新誊抄了一遍。谢柏峥已经有些困,他单手撑着看霍靖川写字,语气轻软地说:“我一看到信,就知道是你的字。”
霍靖川听他提起那封信,连日里与杀人越货的犯人们打交道而显得有些凌厉的眉眼也跟着柔和下来,与谢柏峥道:“我当时腿还伤着,身不能至,所以只能给你写封信报平安。只怕你认不出我的字,还特地叫人找来了落花笺,那梨花落到你手心了么?”
谢柏峥很困地点点头,“嗯,可惜梨花的季节快过去了,庆王殿下还没有舞剑给我看。”
“回京城,我定叫人找一枝盛开的梨花,届时再为你卖艺罢。”庆王殿下无奈地拿着笔,“你再这样看着我,就非礼你了。”
谢柏峥听话地坐好了,低头继续看曹随之的供词。
霍靖川的视线也跟过来,盯着人看了一会,又一本正经似的:“你对曹随之的供词有怀疑,是觉得还有不实之处?”
谢柏峥轻轻摇头:“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他或许真话没说全,不详不尽。他未必撒谎了,可他应当还有保留。”
至少他身后是否还有更具权势的保护伞,目前还是个未知数。
霍靖川闻言,笑了笑,放下笔。他伸手抚着谢柏峥的下颌,轻轻把心上人的视线挪过来,“王妃的忧心很对,可是为这案子你已经劳累这么多天,先暂且歇歇吧。”
谢柏峥听他这话的意思,好像不用担心?
霍靖川解释:“这样的大案,待发回京城,皇兄会令九卿与三法司再审。若这还不够,还有文华殿前的朝审在等着,届时他究竟是何底细,会查得更清楚。你放心,到了京城也有我亲自盯着,贼人伤了你,本王岂会轻易放过?”
谢柏峥心下稍安,总算不看卷宗了。外头已经有些晨曦微光,他就着桌案趴着,小声地说:“那我睡一会。”
霍靖川把人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十分无理地要求:“你靠着我睡,行吗?”
谢柏峥:“……”
那好吧,既然他这样盛情邀请。
于是谢柏峥靠在霍靖川腿上睡着了,他这几天累坏了,睡得半刻都没有犹豫。霍靖川怕吵到他,一点都不敢挪动。
他手中的笔重新拿起来,却没心思写字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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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两情相悦,竟是这样的妙事。
他心神荡漾,手中的笔落下一个小小的墨点,刚好落在谢柏峥的脸颊上。霍靖川一愣,手忙脚乱地放下笔,取了手帕去擦拭,动作轻得不可思议。
墨点被拭去,留下淡淡的痕迹。
霍靖川看着谢柏峥的脸,无声地笑起来。若是谢柏峥发现了,想必会十分生气吧?
黑风煞气的锦衣卫佥事就是在此时进来,不过今日他没穿黑衣,因此没有黑风,只有煞气。他见霍靖川盯着人的脸傻笑,顿时油然而生曾经在宫廷大内给这位祖宗当伴读的日子,实在是没有一天不出幺蛾子。
顾佥事顿时就心累了起来。
“我说殿下,您现在还是八岁吗?”顾子俨抱着他的绣春刀,十分不赞同道:“这世间供您取乐的活物有四个伴读还不够,您怎么连书生也要祸害?”
“人家谢郎君这几日鞠躬尽瘁是为了谁?你不说奖赏就算了,怎么还偷摸着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