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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她画的新画了,大大小小准备了九张,每一张都用了大量刺眼而嚣张的大红,像鲜血,像明火,像大太阳。
这次她画的是抽象画,只有一些笔刷带着颜色旅游的痕迹,我有些看不懂。
我正努力思索着她这次用这样的颜色画的是什么,没想到今天她在看完这九张画后,一举将所有的画全数扔入花园的焚烧桶内处理掉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红色。她皱着眉喃喃道还不够,在我目瞪口呆之下气喘吁吁地折断每张画的画框,坚持不懈地进行着焚烧作业,直至她九张漂亮的红色画尸骨全无。对此我有些汗颜,唯独在对艺术品上,小唯容不得出现任何缺憾。
我想起她四岁时为了画一只麻雀,废掉七张A4纸的场景。四岁的她早已锋芒显露,拥有超群的审美,但她的画技虽妙,却始终无法跟上审美的成长,因此那时她每画成一幅画便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进行无比严苛的精修整改。
她曾经时常因为无法展现脑海里的美丽画面而感到沮丧。幼年时期的何之唯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深深的自卑里,原因是蓬勃发展的思绪得不到完整的表达。她一直觉得自己画得不够好,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真正意义上“完成”了一副画——因为她画出来的东西相对于自己的想象而言,实在是太过苍白了。
很难想象吧,国内现今最知名,最受瞩目的艺术家也时常怀疑自己是否杰出,是否真正有天赋。因为她是自负的,在那么小时,她尖锐而夺目的艺术天赋便让她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旁人的惊叹和嫉妒为她透露出的信息是:她与众不同,手持得天独厚的优势。
所有人都这么告知她,她是优秀的,出众的,因此她便将自己高高挂起,骄傲而不可一世。可一旦站到这样的高度,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仍然还是太青涩,还是无法满足她自己时,她一下就被摔得很疼,变得像只折翼的雏鹰一般脆弱。
我记得,有天她画着画着就哭了,哭着对我说她讨厌画画。她画厌了,画烦了,艺术为她带来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因此她要放弃画画。我知道她轻薄而稚嫩的自尊被她自己给瓦解,只好想尽办法安慰她,最后到哄骗她要是不画画的话,姐姐就会因为太过伤心生病,甚至有可能死去。
创作的过程是一种自我折磨。每完成一幅作品,艺术家都要经历长时间的自我诋毁,最后才能走到自我肯定。这个步骤听起来轻巧,可战胜自己是这世上最难办到的事。有些艺术家也许这辈子就受困于此步,永远也出不来了。我写文章,也多少算半个创作者,因此还是能稍微体会到那种与自己博弈的痛苦。
小唯在烧完那九张画后回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听了会歌。她在放张蔷的歌,迪斯科听得我手脚发痒,想要跳舞。我喜欢这种欢腾有韵律的音乐,但她似乎是累了,没听多久就开始犯困。
艺术是美的,并且需要艺术家以精神内耗为代价来滋养。我慢慢等她睡着,随后强迫停止自己的手舞足蹈,为了保证小唯良好的睡眠质量,忍痛关掉了张蔷的歌。
2017年12月12日晴
何之唯是我的妹妹。她1992年11月18日出生,现在二十五岁。
最近带着小唯去医院复查了。她的情况不错,医生给她减药,她不用再吃像以前那样大量的精神药品。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去了趟花店买花。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她自我为她送花起,第一次自己挑自己喜欢的花。她开开心心地挑了好几种,有茉莉,百合,鸢尾和雏菊。
我很高兴于这家花店在十二月天里依然还能上架这么多反季花种。那家店老板和我已经是老熟人了,所以我们就着这件事攀谈起来,她说现在科技很先进,花也能在温室大量养殖。
2017年啊。我不经感叹一句,随后又在心里默默思考,以后是不是麦子也能做到一年全熟。这样的话,我国乃至世界的粮食问题便能进一步得到改善了。感谢科技。
小唯没有参与我们的话题,她专注于自己的花上。整个花店并不大,她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兜兜转转,几乎将每朵花都看遍了,随后才心满意足地捧着自己最爱的几束同我一起走出店门。
我觉得能让她出门的理由除了独自出散步,去商场看食品包装后,从现在起又多加了一个逛花店。
2017年12月24日晴
何之唯是我的妹妹。她1992年11月18日出生,现在二十五岁。
童玉卓今天来了,一如既往地带上一束玫瑰。小唯待在屋子里画画,我替她接下童玉卓的花束,将这些花移至花园里。
室内的花已经多得摆不下了,所以我们只好忍痛将一些花放到室外的花园。童玉卓听后环顾了一下客厅,随处可见的花束将整个房子装饰得色彩斑斓,就连张泽天回来取画时都得骂句脏话说怎么搞这么多花。
谁管他怎么想。
我们就着这些花随便聊了聊,而后还扯了些家长里短。她跟我说了说自己的奶奶,汤姐的情况,家里大多数亲戚怎么样,以及自己最近的工作。我跟她说她没怎么来的这段时间里,小唯一直都在搞创作。
她把你送她的那根很贵的发带用树脂封住了。我这么跟童玉卓说着,得到对方一个预感中的些许诧异。
那根发带就被摆在小唯的画室里。我带童玉卓去看,两个人走到画室门口后看到小唯皱着眉将一幅画了大半的画从画架上用力取下来,随后随意弃置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