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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觉得这些人简直没眼看,但也没删他们,毕竟,他忙完了,还是要跟这些人去混的。
小城里的人,谁开什么店,哪条路段是哪个环卫工人负责,哪条路段的摄像头没电,又有哪个摄像头前天坏了昨天又修好了,哪个哥们喜欢酒驾,哪条线路是哪个亡命之徒在挣钱,他都清清楚楚。
老板娘挣钱的路数高大上,老板大哥挣钱的路数纯粹靠高级武力,俞六六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当家里钱庄的那把钥匙,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他也得干好他负责的这一环。
这几天小城里冒出了很多从来没出现过的陌生面孔,俞六六除了去医院,就是去公司和回家,三点一线,在路上的时候坐在防弹车里从来不下来,哪怕前面的车出了车祸,街边的楼起火了,都没让他下过车。
等到他打的游戏,猪队友都变成了得力干将的知心好哥哥,俞六六就果断换了个手机换了个游戏打——他对外界全无信任,他的命全靠他谁都不信捡来。
六六心如止水,打游戏,上班,吃饭,听老板娘的吩咐,小十天下来,老板娘打电话让他明天早上去机场接木甲和老庄哥他们,这天晚上,俞六六把他好久没穿的西装取了出来,拿熨斗烫好,准备明早一早起来穿。
他很少穿正装,老板也不穿,他小时候跟着老板,老板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有样学样,后来老板有了老板娘,老板娘穿得就像个公孔雀一样,屏一展,全身花花绿绿,还挺好看,不过,公孔雀很凶,脾气很不好,一言不合就打老板,还逼老板穿正装,老板不穿他连老板脸都抓花,等到公孔雀逼他也穿正装,俞六六就很顺从,他不想脸被抓花,老板被抓花脸的时候,他都嘲笑老板了。
那年俞六六才十三岁,他挣了钱,学别人泡妞,喝酒,打架,打得最凶的那一次,老板娘捞他捞不出来,俞六六在局子里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他先是逞凶装逼,没几天就拿头撞墙,又过了几天,他全身瑟瑟发抖,好死不死,在他成功捡到一根木棍,打算当天晚上把棍子戳到他心脏的那天,老板娘把他捞了出去。
那一次,是老板娘跟官方对奕以来,输得最惨的一次,交易所都差点撤销办不起来。
而俞六六那次病得很重,他一个自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哭过的人,莫名其妙绝望到天一黑就想哭,想死,每天就跟生活在地狱里那样痛苦,他想死,但老板娘可能不想,亲自带了一群人养了他半年,半年后,这群人带走了他,俞六六在新的地方重新生活,他有了一对天天给他做饭送他上学的新父母,有犯错吼他做对了奖励他的老师,还有一群健康得像是有毛病的同学,朋友……
老板娘说,等哪天你学会了什么叫做“新的希望,”就是你能回来的一天,俞六六学得很辛苦,学得也不太好,但他还是回来了。
有人养育出了一个新的俞六六,他没有死掉,还活得很不错,不过,他没有把新的父母当成他真正的父母,反而把老板和老板娘这两个出钱的人当成了他新的养育者,新的爸爸妈妈,所以哪怕老板娘其实不希望他回来,他还是回来了。
黑色的小花就算重新长出了新的模样,但黑小花有来历,有出处,它是要回家的,俞六六从来不觉得,忘记过去,是新的生活的开始,他认为不忘记过去,才有新的开始。
这里还是死亡不断,新的生命,也许哪一天,也会像这些哥哥们一样结束了,但这是俞六六的第二次生命,第二次生命总归跟第一次是有所不同的,第二次生命就是他承认自己伤痕累累,但无所畏惧。
他不怕死。
只是怕念了这几多年痛苦的书,没干几年活,本钱都没挣回来就死掉了,这个太冤了。
他的第二次生命,是有人花了非常昂贵的代价,才建设出来的。
俞六六舍不得死,所以他一早穿着显得他还很帅的西装去了机场,全程都是在车上,一直到了停机场,飞机停了他都没下车。
他以为等他死掉的兄弟们和没死的兄弟们都陆续上车后,他就完成老板娘的吩咐可以走了,但过了一个多小时,四哥上了车,跟他道:“那个孙副官押着骨灰盒不给,说要见你。”
孙副官就是跟大哥回来的那个人,俞六六时不时要瞄他几眼,当然是在电脑里,俞六六在外面找到的资料不全,但有一点指出,孙姓副官是一个驻外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武官,不出意外,只要他不死,什么准将,少将,他会一路高升上去,将军最高位置里将有他的一席之位。
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被他们家老板娘薅了好几把头发,还不敢还手……
要不说,老板娘英明神武,无人能敌呢。
俞六六笑想着,手在另一只手上轻轻拍着节奏,大张四宽容地看着他们的六六这高深莫测的装逼样,耐心地等着,直到六六转过头来看他,大张四才道:“看来是非要从你嘴里撬出点什么来不可了。”
“四哥……”
“嗯?”
“唉,算了,你当叛徒不合适。”俞六六道。
“什么意思?”大张四瞪他,“你又让我去告密?”
“什么叫又,我没让你干过。”
“你干过,你老让我跟褚先生告老大的密,让大哥挨打。”
“那时候我小。”
“那时候你又小又坏!”
“算了,”俞六六觉得往事不要重提的好,他跟四哥道:“看他上不上我的车吧,他要是上,我们可以谈,不过,谈的时候,哥哥们的骨灰,最好是转移到了我们的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