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坐着家主谭礼和夫人,下方左侧席位空着,长子谭安丰竟然不在,谭安芙坐在右侧席位,伸手从面前的小案上拿果仁点心吃,只把要出阁的妹妹当个热闹看。
迎亲的队伍虽然到了,那位“新婿”却未曾进门。谭家早知会如此,便没安排多么隆重的仪式,只让谭怀柯走个过场就是了。
沛儿端来茶盏,谭怀柯挨个奉上,话说得疏离简短:“阿翁,阿母,小女就此拜别。”
谭礼倚靠在凭几上,乐呵呵地饮了茶,佯装关切道:“好,好,这门亲事也算登对,进了申屠家,好好过日子……”
“噗。”谭安芙没忍住,笑得点心渣都撒了出来。
“得亏没有外人在场,”谭夫人放下未沾口的茶盏,蹙眉数落她,“就这会儿嘴馋么,没规没矩的,像什么样子……”
婢女递上巾帕,谭安芙擦了手脸,嗔道:“就知道说我,阿母怎么不说阿兄,好歹是小妹出阁的日子呢,人都不晓得在哪儿。”
谭夫人道:“安丰是还未起身么?也不是多大的事,让他多睡会儿也无妨。”
谭礼冷哼一声:“什么未起身,他是彻夜未归!又不知道去哪里挥霍逍遥了,再不管管这个家又要给他败光了!”
谭夫人连忙给儿子说情:“他已然在学着打理生意了,城东那四间铺子不是照管得很好嘛,孩子疲累了,总要出去松快松快的。”
“那四间铺子是他的功劳吗?那是申屠家当初送来的聘礼,按理说该是给我的,跟他有什么关系。”谭安芙不服地说。
“怎么就是你的了,难道不是你要死要活不肯嫁,这才换了……怀柯么,硬要说也是给怀柯的。”谭夫人理所当然地说,“这些聘礼她又带不走,那不还是我们谭家的产业,合该归安丰打理。你要不高兴,回头让你阿兄多给你添点嫁妆就是了。”
一家子聊着家常,倒把正主晾在边上,谭怀柯跪得膝盖发麻,却不敢贸然插话。
就在这时,谭安丰回来了。他生得一双眯缝小眼,在圆胖的脸上更显局促,看似承袭了父亲的精明市侩,实则常被人坑蒙拐骗,可说是郡里出了名的冤大头。这会儿他双颊浮肿,眼下挂着两团黑圈,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俨然在外头熬了一宿。
谭安丰打着哈欠说:“我说街上怎地如此热闹,原来是今日来接亲吗?瞧我这记性,差点误了时辰,小妹勿怪勿怪啊。”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块银锭,随手丢给跪着的谭怀柯:“大喜之日,阿兄给你添妆!”
还有这种好事?
谭怀柯眼疾手快地把银锭收进袖口,感激地说:“多谢阿兄。”
想来昨晚在赌桌上赢了不少,否则这人断不会如此大方。谭怀柯心想,他所谓的“大喜之日”,多半是自己赢钱的“大喜”吧。
眼瞅着败家子糊里糊涂散出去两块银锭,谭夫人心疼得紧:“啊哟,她配个冥……她嫁妆早都备好了,你给她添什么妆啊。罢了罢了,权当是给咱家积福吧。饿不饿?快去吃点热乎的,吃饱了再回屋补补眠,可别熬坏了身子……”
说起嫁妆,谭怀柯心内不耻。
谭家为了面子上好看,给她搭了两间铺子过去,都是连年亏空的累赘铺子,坏账烂账一大堆。首饰也少得可怜,勉强能入眼的都给她今日穿戴上了。布匹倒是给了两箱,可惜俱是粗布,半匹绫罗都没有。田地原本说是有几亩,后来拉拉扯扯又给她扣下了。说什么富商嫁女,当真是让人看笑话。
不过她这桩婚事的笑话那么多,也不差这一项了。
那边谭礼骂完儿子不务正业,这才想起谭怀柯来,摆摆手说完剩下的话:“你且出门去吧,安安分分做你的新妇,有什么事情自己担着,别给我们谭家惹麻烦。”说着他取出一块木简,在她面前晃了晃,“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惩治你。”
眸光在那木简上凝了凝,谭怀柯起身,恭顺地垂首离去。
沛儿扶着她,越发觉得这场婚仪透着古怪——本该亲迎的新婿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家中却无人在意;少爷昏头昏脑的,连送嫁的日子都忘了;主君与小娘子说话,也不似寻常父亲的交代,倒像是客套话里夹杂着些许胁迫;女君压根理都不理小娘子,连茶都没喝,更别提什么不舍叮咛了;芙娘子朝顶替自己出嫁的妹妹说教一番,而后看热闹似的幸灾乐祸。
就算小娘子是胡姬妾室所出的庶女,也不该受这般冷待吧?
迈出门后,沛儿不由得回头望了望,只觉得谭家处处喜庆,又处处晦暗。
谭怀柯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沛儿的手腕,安抚了她的心绪。
主仆二人相携走向了谭家大门外的花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