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瑶仙胡乱抓着一把竹柄的细白纱团扇,一时间心乱如麻,良久才重新镇定下来。表哥老早就说过一切事情都交给他去筹划,自己连死都不怕又何惧这些闲言碎语!
站在槅窗旁的小汪氏从鼻底嗤了一身,闲闲地摇了一下手中帕子,又弯折身子仔细倾听那边的情形。心中却在想这个叶瑶仙真是有趣,几次见面都是一副冰清玉洁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谁曾想老早就跟男人有了不堪首尾。
一边贪图顾家的财物,一边诈死逃脱即将订下的婚事,这是普通闺阁女能干出来的事儿?被人揭穿后,还堂而皇之的站在这里,这份镇定功夫几个人能有?只有大嫂赵氏傻乎乎的,还真的相信他们编出来的那些连篇鬼话。
花厅里的汪主簿左右看了一眼道:“这个当口上你家童士贲不老老实实地呆着,到处瞎转悠什么?他惹出这般事体,要是让有心人举报出去,州府学政少不了记他一个品行不端的过错!”
童太太面上现出几许扭捏,小心看了一眼在旁陪坐的顾朝山,终于收了眼泪陪笑道:“我一进城那孩子就过来跟我请罪,简单说了几句后拔脚就走。临行时跟我说要去找几个交好的故旧师长,看能不能帮着说一些周全的话。”
顾朝山垂着眼皮充耳不闻,只管一下一下地品着碗里的茶水。以前的事不咸不淡无关痛痒,过去也就过去了。这回的事却让他受尽邻里嘲讽,再也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了。
汪主簿就咳了一声叹道:“今年我们几个人的运脚都不太好,行事千万要收敛些。童士贲这孩子向来稳重,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会惹出这般大的波澜。新任方县令初来乍到,我还摸不准他的性情,也不好为这桩风流艳事去劳烦他。”
自己的这番话好像在推卸责任,汪主簿又咳了一下催促道:“你们赶紧拿出一个像样的章程,好堵住那些闲杂人等的嘴。若是再拖延下去,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纰漏!”
几个人就齐齐拿眼瞅着顾朝山,等着他拿主意。
顾朝山放下抹了半天的茶盖子,无奈叹气道:“你们巴巴地和我商量,不过是看重彼此之间亲戚的情分。不过孩子大了不见得愿意听父母的,像这回的事端你们本来打算得好好的,结果转眼他们就来了这么一出,还整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他现在无比其实感激那些多事的衙役,心想等哪天无事了到酒楼叫几台象样的席面送过去。若非有这些人在,只怕顾家里里外外都要吃些说不出口的哑巴亏。这汪家三兄妹只有汪氏是个蠢的,那两个处处奸猾如水,一个不小心就被会他们算计了去。
站在干坡上看热闹的感觉实在太过舒爽,顾朝山险些笑出声来。
面上却越发严肃,“其实到现在事情也简单,你们童家愿娶,就吹吹打打地抬叶家姑娘进门。以往发生的事扯也扯不清楚,其中究里唯有孩子们自个儿才明白。若是照我的法子来办,那就干脆一床锦被把所有的事掩了,也省得外人三四时不时拿来说嘴。”
这的确是目前最简单易行的办法,左进厢房的叶瑶仙脸上露出欢喜之色。
结果还未等她回过味来,就听童太太尖声叫嚷道:“那怎么能行,我家士贲日后是要入阁拜相当大官的人,如何能有一个曾在外人面前赤~身露~体的下贱妻室?”
想来觉得自己的话太过露骨,童太太立刻慌乱地抹了眼睛,转身低声下气地描补道:“还请兄长和姐夫原谅我口不择言,我们孤儿寡母地顶门立户着实不易。那叶瑶仙若是有个清白名声我把她娶进门也就罢了,此番情形之下却只能为妾!”
连汪主簿都被这番说法惊住了,“你家童士贲现在不过是个秀才,连正经的妻室都没有你就先给他纳妾,传出去的话日后谁家还敢把闺女嫁给你做儿媳?”
童太太是汪家三兄妹当中年纪最小的,面相却是最为催老,在略微昏暗的灯光下尤其显得刻薄乖张。
闻听兄长的质问她丝毫不惧,抖着一张干瘦长脸颊傲然道:“不管是谁家的闺女,要想进我童家的门,就必须先守我童家的规矩。这叶瑶仙行为不检,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就是她这辈子不得不认的命。”
厢房里的小汪氏听到这里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叶瑶仙,见她木登登地呆坐在椅子上,全无往日的半点伶俐劲。这人只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下场,孤独一掷之下名声生命全然不顾,如今却只有做妾的命。
顾朝山也是一楞,上下打量了一眼童太太,心想往时真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狠辣。早逝夫家那边有名有姓的姪女,竟被她三言两语地变成自己儿子的小妾,这也算一份不小本事。
他厌恶童士贲竟敢不知好歹不知感恩,又觉得叶瑶仙年纪虽小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这两个人从此搅和在一起倒也般配。命数之说玄之又玄,自己信了汪氏的话早早就把小儿子送到老娘身边教养,谁知道那孩子日后会不会飞黄腾达?
说起来前些日子他与友人外出闲游时,听说了数十年前一桩奇事。
有位懂风水的陈姓老者看中了一块极为难得的宝地,偏偏不遇巧的是这块宝地挂在别人的名下,那户人家兜里不缺银子说什么都不肯卖。于是某年某月某日某时,这个老者穿戴得整整齐齐躺在提前挖好的坑里,仰脖自尽喝下早早备下的药水,不过半个时辰就没了性命。
后人大惊之下,只得拿家中上百亩的良田换了这处破败的山头,又重新把老者收殓在此处。
没想到从此之后这支血脉所出的后辈个个都是读书种子,短短三十年间总共出了八位进士。从县城到他家的祠堂,一路整整修了八座进士及第进士出身的牌坊,最后连京城里的皇帝老爷都下旨表彰。
想到这里顾朝山心底有一股子热辣辣的烫意,三十年间出八位进士是个什么概念,这是足以传承百年的佳话,这是足以彻底改换一家门楣的豪举!
他心底有个模模糊糊未成形的念头,自然而然一颗心就偏到了顾衡那边,立时打定主意不再掺合这些破事儿。
面上却是半分不显,站起身子对着住在一边的汪氏托辞道:“我前头还有病人等着,不好因为这些事儿让那些人白等。你们商量好之后知会我一声,到时候我一定包一个大大的红封给新人!”
汪氏连唤了几声,却见人越走越快。最后只得回转身子,尴尬地用帕子擦了眼角笑道:“让大哥和妹子见笑了,我家这人原先还算是个好的。却不知怎么的越老越听那边老太太的挑唆,十句里有五句是敷衍话。”
汪主簿蓦地攥紧了椅子把手的左胳膊,心头就浮起一股莫名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