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冬子问他是不是他父母亲生的,这是个秘密,但是,葛校长从感情上,还没有准备好,如何解释这个事情。所以,采取了回避。
冬子的离开,让一家人很着急。毕竟,顾冬子的周全,是自己的责任,从感情上讲,他早已把冬子当成自己的亲外孙了。这样一个人离开几个月了,自己又毫无头绪找到他,这成了压在葛校长心里的一块石头。
葛校长也让自己的子女多留意,也叫在武汉的小女儿及女婿有时间打听。但武汉如此之大,仅凭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找到的。
冬子的事情,公安已经给他解释过了。冬子是个好伢,自己错怪了他。
但是,这毕竟不能让公安发协查通报来找,这不仅对冬子今后的名声不利,好像他真犯了事一样。而且,也没正当理由。因为,从血缘上,他不是冬子的亲人。冬子失踪后,他没有登寻人启示,让社会和公安寻找他的硬道理。
葛校长是一个谨慎的人,他知道,不能因自己的冲动,再犯错误。
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冬子是个懂事的伢,等他冲动期过了,是不会忘记这一家人的。
况且,那幢房子,留下了冬子最好的家的温暖,他肯定会回来的。葛校长看着冬子长大的,自己从事教育几十年,了解年轻人的想法。他知道,冬子不是那样绝情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冬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每个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问这个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也许,这是个哲学问题,但它始终在我们的生活中,干扰着我们的情绪。
这个问题是具体的,会在人生道路上重复好几次。最早,就是在儿童时期,那可以叫定义的出现。比如,当你喊爸爸妈妈时,当你确认了这两个最亲密的关系后,冬子肯定意识到,自己是他们的儿子。
随后,读书生涯开始,这个定义的内涵变得复杂,比如相对于同学来说,相对于老师来说,你的身份就有了各种定义。我是谁?我是冬子,大名陈冬。是陈林和芦花的儿子,是小葛老师的学生,等等。
第二个阶段,是情感阶段。当冬子有了与同学的情感之后,感受到某种兄弟般的义气相投时,友谊的情感让他确认,自己是一个受别人喜欢的人,是一个有意义的人。另一方面,当与燕子有那种说不清楚的默契之后,自己开始明白,自己是个男生,对方是个女生。
当自己与燕子在一起时,那种剧烈的心理洪流,让他认识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升起,觉得自己充满了斗志与期待,此时,冬子向一个男人开始转变。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当他开始萌芽爱情时,这个自己,就因为对方,变得非常具体起来。自己的意义,就是让对方笑,让对方开心,让对方依赖,让对方崇拜,让对方摆脱不开自己。
真正的爱情,就是心底里有一个冲动:成为对方独一无二、缺一不可的人。
但这种确认又是如此脆弱,当到高中过后,两人分开,就渐渐地失去联系了。多年后,冬子回味自己的初恋时,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与其说人们怀念自己的初恋,不如说怀念自己的青春。
因为青春的自我,没有被完全定义,充满了各种可能性。与其说迷恋初次恋爱的对方,不如说是企图定义自己是一名有魅力的男人。而初恋,在当时给你一种男人的假象,其实,你当时,只是个男孩,最多只能算一个男生。
当一个人把你当男人时,你突然有一种被夸奖的荣耀,突然有一种晋升档次的感觉,怎么不让人回味呢?
这就像小孩子,突然被人当成大人。小时候总想长大,这个目标,很容易,一得就能得到。但老了的人,总回想小时候,想回到童年,那就是妄想了。时间不可逆,老来扮天真,也不行。
自从冬子失去与燕子的互动起,就开始有些茫然了。在高中时期,他的成绩是不太好的。毕竟他不是正考上容高的人,大姨是容高的教职员工,按政策,是可以照顾一个子女进容高的。大姨的儿子成绩好,当然不用照顾,就把这个名额留给了冬子。当然,这也是爹爹的意愿。
冬子从进高中那天起,就知道自己的成绩不太好,起点稍微低了些。但他也没有完全荒废学业,在班上保持着中等偏下的水平。除了父母的督促外,还有一点,他不能给大姨和爹爹丢脸。爹爹在容城,在教育界,太有尊严,如同一座大山,即使只是这座大山的阴影,也会给冬子带来压力。
当时,班上有学习成绩比冬子还差的同学,家长会上,就有人拿冬子的事说话:“你看你,一个正取生,还赶不上陈冬这个插班生,人家是照顾进来的,成绩都比你考得好!”
甚至,这种家长的话,会影响冬子与同学的团结。冬子呢,因为生长于被保护的环境之中,所以也就大度一些。他总是发挥自己幽默的特长,以一种最高形式的搞笑:自嘲,来取得同学们的认同。有人把冬子叫开心果,还有人给他一外号:搞笑冬哥。
这也成了冬子在同学中的名片之一。除此之外,还有肉串冬哥,因为很多同学,都免费吃过冬子爸烤的羊肉串。还有就是帅冬哥、义气冬哥,等等。各种标签,给了冬哥定位自我的方便。冬子曾经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定位自己最好的概念还是那句老话: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冬子经常一个人在深夜,在那个没电视的商店,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这本不是年轻人应该想的话题。年轻人的成长,是不断探索或者说不断试错而成长的,也是一个不断寻找自身边界而定义自我的过程。
但冬子却很特殊,他以前的所有定位,都被摧毁了。而摧毁他的,是命运,最后一根稻草,是廖苕货。
他父母离世了,那么,作为历史最长最为牢固的定位,儿子,已经失去对应物。没父母的人,怎么还是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