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13日星期四晴
爷爷的夜校
爷爷要去上夜校了,不是老年大学,是他们自己创办的一个文学沙龙。
柳絮漫天飘飞,洁净而轻盈。这天放学的路上,我问爷爷,这些柳絮为什么要抱在一起,才能沉在地上。他说,因为它们太轻了。
如果有人问爷爷,笔峰文学沙龙的一群人为什么又聚到一起了?他会把这句话再重复一遍。但那不是文人相轻的轻,是“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的轻盈轻松。
笔峰文学沙龙因为疫情,在完成第七十期后停止了夜校晚课,偶有室外研学,每年也只两三次,我参加过一次采茶和罟鱼活动。龙年五月,县文联、作协领导有了新的文学思路,柳絮飘完的时候,笔峰文学沙龙便像新柳一样再次苏醒。
笔峰沙龙里最著名的“林家铺子”掌柜、林黛玉的堂弟林如玉,一如既往地操心,夜校地址从笔峰七层宝塔底座迁至儒林西苑的三楼茶米书院。这一举措,从形式上而言,已经是更上一层楼。
作为林掌柜的助手,爷爷有不少困难。然而,想到这是平生唯一的业余爱好,想到当年屏山风雪夜归人的友情,想到抱团落地的轻白柳絮,想到每月仅相聚一次,他只能说服自己克服困难,继续上夜校,并及时在教师群里广而告之——课堂、课桌、老师、茶水……全部无偿提供,敬请光临互鉴。
2024年6月11日,全国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当无数高三学子将书本投掷抛弃,小城几十位中老年文士,捏着厚薄不一的笔记,走向新的课堂。不为功名,只为爱好。
我傍晚六点二十放学,夜校七点十分上课。爷爷把我送回家,便匆匆忙忙从城北前往城南。北是老街,南是新城,从疏松走向稠密,只为挤进字里行间。
开班式没有隆重的典礼,梁下君子遵令做了“笔峰文学沙龙”鲜红横幅,海哥在翠竹前为我们合影,何老师及时将声光影合成专题短视频。虽是考试月,来的老师依然比较多,笔峰塔下元老级的首届学员悉数到场,初恋赤诚,痴心难改。
从七点十分到九点半,正好是这个季节一顿晚宴的大致时长。小城酒店林立,但文人论坛仅此一家,这让茶米书院有了“物以稀为贵”的高雅,书院黄老板说自己也是文学爱好者,大家能到茶米聚会,是他的荣幸,更是缘份。
近日从各大媒体上,恰好看见爷爷几位文友书籍畅销、荣获大奖等等佳音,他内心自然联想到井底之蛙与凤舞九天的区别。爷爷觉得自己的起点真的太低了,不单低到尘埃里,而是低到深井里。当他从井底爬上井台,那些朋友已经登临山顶。
井底之蛙要增长见识,必须从井底攀缘而上,坚冷的井壁,湿滑的青苔,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早已给出竹竿或井绳,我们却视而不见;可怕的是有一众青蛙约我们去看海的时候,有人还躺在井底说风凉话。
但凡业余者,无论是下棋打牌,还是绘画码字,并不全为了争强好胜,只想尝试努力了会怎样?知道努力的结果和从来不努力,肯定是两回事。
柳絮那么轻,抱在一起贴牢地面,也未必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能相拥着匍匐大地踌蹰而行,毕竟是其他腾空而起的单飞柳絮无法体会的。人生友谊与文学情怀叠加在一起,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晕轮效应。抱成一团的柳絮,不再自轻自贱;爬出井口的青蛙,不会妄自尊大。
爷爷的夜校——笔峰文学沙龙每年至少有12次夜课,加上室外研修,原来无限漫长的庸常岁月,因此变得相对精彩且充满期待。
开班式既有重逢的喜悦,也有交流的畅快,原定九点二十分结束,但大家意犹未尽,讨论到十点才起身。
亥时之中,茶米书院里的许多人,像簇拥着的柳絮慢慢散开,从文字里走向四面八方,身影疏散,人心恬淡。
有沙龙主持洪老师即兴诗为证:
沙龙重聚会,茶米结新缘。犹忆当时景,更期来日篇。
敲诗费斟酌,琢玉细磨研。一字吟安处,欢呼尽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