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会儿话,趁着葛云雀还没有走,安妮图罕去休息的地方取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里边是她专门织的丝绸披肩。“你跟萝珊说,她的婚礼我没有办法过去,但是我会祝她和她的丈夫永远幸福。”
提到萝珊,那个漂亮的哈萨克女孩,安妮图罕深邃的眼眸变得哀伤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丈夫麦麦提敏和萝珊的父亲起了争执,她也不需要这么为难,两家人虽然是不同民族,可在同一个村落里生活了几十年,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竟然因为一件小事儿就闹得要绝交,光是想到就让人眼睛发酸。
至少要用掉2000根丝线,牛角梭子要来回穿梭40次,才能织出一厘米见方的绸缎,安妮图罕花费一个月的时间才织好这块艾德莱斯绸。
“我一定会把这个亲手交给她的。”葛云雀知道这份礼物背后的心意有多重,忍不住回握住她的手,语气轻柔道:“萝珊姐姐是个好姑娘,她会明白您的心意的。”怕安妮图罕难过,便赶紧转了话题,“对了,最近文旅局那边在筹备传统工艺工作站的成立,他们那边的工作人员邀请麦大叔十九号去趟市里参加活动,麻烦您跟他说一声。”
“好,我让他早些做准备。”顺利把礼物送出去,安妮图罕松了口气,幸亏这个汉族姑娘来了,否则她还不知道该找谁去送东西。工坊里的小伙子们可信不过,嘴皮子都不严实,‘男儿没有智慧,等于马没有嚼子’,阿布热西提就是一匹没有嚼子的马,不等她把披肩送给萝珊,只怕这事儿早就传到了丈夫耳朵里。
葛云雀将那个精美的纸袋小心拎着,离开的时候特意绕开了麦麦提敏,她知道这个固执的维吾尔大叔心里火气还没消,要是看见这份礼物,肯定要大发雷霆的。她挨一顿骂倒是好说,反正年轻人脸皮厚,万一牵连了图罕姨就不好了。
八月末,日光漫天,盛夏的闷热催熟阿勒屯街边的各种果树,枝叶繁茂下的无花果和成熟得恰好的紫红桑葚,掉在地上经来往路人鞋底踩踏后,留在地面沥青一般的痕迹。
回去的路上,葛云雀小心翼翼,像是身上揣着巨款,最近村里提交上去的项目审批过了,施工队在为街上的房子搞装修,才动工没多久。她听见挖挖机的声响,担心路上不平稳,赶紧换了条路走。
“你说是这个好看,还是那个好看?”一对年轻男女在街边的小摊上挑选小物件,男的二十来岁,个子瘦高,身板笔直,撑着一柄紫藤花纹样的遮阳伞,伞下的女孩一头棕色长卷发,两人均是背对着身子,看不清模样。
但很奇怪,葛云雀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是谁。
怪不得俗话说‘化成灰都认识’,她小声念叨一句,没作犹豫,转身打算往回走,看了眼被挖的坑坑洼洼的路,无奈回来了。好在对方始终没决定好买什么东西,那柄紫藤花遮阳伞将两人与外界短暂隔离。
“今早我可给自己占卜过,幸运满级。”葛云雀给自己鼓劲儿,快步走过,没料到青年突然掏钱结账,那柄紫藤花遮阳伞朝着她脑壳挥来,peng地一声,撞了个结结实实。
真是打得好不如接得好……
葛云雀头晕目眩,一时不备整个人往后跌了下去。
阮舒扬意识到撞倒人,反应极快,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胳膊,温热的皮肤相触碰,视线在半空交汇,他却瞳孔放大,下意识松开手指。
葛云雀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像是溺水的旱鸭子,在空中扑腾了几下,慌乱下压在了旁边的木架子,架子上摆放的各种小花盆被连带着摔了下来,叮叮哐哐响了好一阵,松软的泥土洒了她一身。
店铺里提着浇水壶的老板发出爆鸣声,“天呐!拆房子呢!”
“葛云雀?!你怎么在这儿?”一道熟悉的娇娇女声传来。
随后有人将跌坐在地上的葛云雀一把薅了起来,还用带着香气的手帕纸给她擦了擦脸上沾到的泥土,长卷发女孩边拍泥土边惊奇地看着她,又问道:“没事吧?都怪舒扬没留心,他不好意思开口,我替他向你道歉。”
话落,女孩嗔怪着捏了下旁边青年的胳膊。
阮舒扬从未想过会在这儿与前女友重逢,还是这么狼狈的场景,她的衣服几乎都脏掉了,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笨拙,他俊秀的脸上浮出几分尴尬,皱了皱眉头。
既为自己刚才的冒失行为感到内疚,又有一种熟人丢脸被自个儿瞧见的脸热。
“还好,不是很痛。”葛云雀讪笑了下,其实还是有点痛,她想肯定摔青了,但为了面子,她还是强撑着没说什么,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泥土。
女孩又给她递了一张纸巾,计划着接下来的行程,“难得遇见,我们待会儿一块儿去喝杯咖啡吧,你不知道我们那儿离商业街有段距离,我都好几天没来买咖啡了。”
他们是从工业园区专门过来闲逛的,那边已经初具雏形,还有几家商铺入驻,满足了日常饮食,但还是没有这条街道热闹。
“不了,我还有事要处理,没什么空闲时间……”葛云雀继续埋头擦污渍,当初分手时就说好了,以后见面也当陌生人,她是有些心大,可并不代表能够坦然和前男友以及他的现女友坐在一块儿谈天说地。
真糟糕,她这时才发现拎在手里的纸袋被自己指甲抓破了,漏出了里边的披肩。
“你这是什么衣服,颜色真绚丽,在哪儿买的?”女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出来找他们赔偿花盆的店主和阮舒扬给打断了。微信转账后,阮舒扬说道:“下午有牧民来园区,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免得公司里人手不够,待会儿买了冰美式你在路上喝。”
“好吧,我好久没见云雀了,还挺想和她叙叙旧的,既然都不得空,那还是等以后再约时间吧。”虽然有些不情愿,女孩还是同意了,她也后知后觉对方似乎并没有久别重逢的热络。阮舒扬离开之前回头看了眼葛云雀,似有话想说,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葛云雀低头看着这间商铺的玻璃门,反射出三人的身影,而他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随着另一个人逐渐消失,就像是走出了专属于他们的电影幕布,再也看不见了。
更惨的是,她原打算把纸袋缠紧点,结果纸袋顺着被抓烂的地方彻底裂开了,一条柔软轻薄的艾德莱斯披肩滑了出来,布料色泽华丽,翠绿、桃红、宝蓝、青橘多种颜色竟如此细腻紧凑地融合在一块儿,图案轮廓形成自然光晕,各色颜料交织错落,极富层次美感。
这么好看的披肩,却被她弄脏了,虽然是无心为之,却还是觉得很抱歉。
葛云雀索性把纸袋扯了,直接抱在怀里,跟放了学不想回家的小学生一样,磨蹭着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越走越觉得心情烦闷,这会儿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一个邪恶的念头冒了出来。
反正还没送出去的,要不然“毁尸灭迹”算了。